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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子里的人生活得比较闭塞,对外人也都抱着排斥态度,刘长铭连连问了几家,都得到拒绝的答复。
  董嘉禾站在这里,平生第一次知道自己掏上钱,还要招人嫌的滋味。
  好在,这个村子里的人也不都是铁石心肠。
  上次泼了董嘉禾一身水的张秀兰倒是仗义,也没提钱的事,听说了来龙去脉后,爽快地答应让他们几个先住到自家院子里来。
  张秀兰是个寡妇,家里头除了她,和她丈夫留下的老母亲,就只有一个今年刚上小学的女儿冯夏。
  她特意把女儿的房间腾出来给董嘉禾和赵敏敏,又收拾了家里一间杂物房给杨鸣谦。至于床,是从村委会借的。
  郑平安的妈妈刘金梅是在村里开小卖部的,他特意从自家店里给他们准备了毛巾、牙刷还有一些生活用品。
  在董嘉禾的强势要求下,他还是把钱收下了。
  就这样,他们三个在小小的桃墟村暂时安顿下来。
  张秀兰家的院子四面围合,一面开了大门,大门旁边是一个围起来的圈,里面养了两只老母鸡,角落还有一个小笼子,里面喂养着一只毛色参杂着灰的杂毛兔子,是去年在镇上花了十五块买来的,冯夏心头的爱宠。
  几圈旁边空了一个小小的地,用栅栏圈起来,里面只杂乱的堆了些稻草,董嘉禾想起那只买来没多久就病死的小羊羔,它的样子突然在脑海中具像化。
  再往里走,还有一片土地,围在院子边上,里面种了些蔬菜,以董嘉禾的眼力,显然看不出那种的是什么。
  她和赵敏敏的房间,在正屋的左侧房间,面积不大,将将放下两张一米二的床,中间空出一条纤细的走道。
  小女孩的房间看着半新不旧,墙上还贴着老师奖励的小红花,和几张样式简陋的奖状。屋子里除了两张床以外,还有一张木桌子,靠着墙的那头上面还掉落了些墙灰,看着有些年头了。
  桌子呈方形,不是寻常小孩用的书桌样式,四个腿很高,冯夏那个身高用的话还得配一个高椅子,两条腿儿都得吊着。桌子看起来有些破损,但那些破损的痕迹都被磨得很平整,并不刺手。
  地上没有铺砖,是水泥板,董嘉禾拿着扫把扫了一遍,又拿着拖把来来回回拖了一遍,还是觉得不够干净。
  但到底是在别人家借住,她不好说什么。
  只能将拖把拿出去涮,全程还是靠冯夏的奶奶,冯老太帮忙,让董嘉禾有些惭愧。谁叫她压根用不来这样的拖把和水池。
  就单论体力,时常混迹在各大健身房的她竟然比不上一个快八十岁的老太,这足够让她郁闷一阵子。
  花费了一整个下午,她们才在张秀兰一家的帮助下,将小小的房间收拾出来个样子。
  好不容易将屋子整理出来,董嘉禾出门打水的时候,坐在廊下的冯老太开口了,“小妮儿你放那儿,我来。”
  冯老太具体tຊ叫什么名字,村里人知道的不多,大家都叫她冯老太。
  她今年快七十岁了,年轻的时候,丈夫在外务工,一年回来不了几次,她在家侍候公婆,家里的脏活儿累活儿全是她干,直到三十好几了两人才有了个儿子,等他们好不容易把儿子盼大,娶了媳妇,生了娃,却在几年前收到在城里打工的儿子意外身故的噩耗,两个老人几乎一夜之间,白了头发。
  她的丈夫身体不好,熬了几年终究也没熬过去,前年也走了,家里头就剩她,儿媳妇张秀兰和一个小孙女夏夏。
  村里人人提起冯老太都不禁摇摇头,说她命苦,不过这些董嘉禾都是后来才听说的。
  她第一次接触冯老太的时候,倒没在她身上感受到任何被命运消磨的痕迹,她就和这村里头的所有老太太一个样,甚至精神头还要更足一些。
  “不了,阿婆,你就坐那儿歇吧,我能行。”
  院子里用得还是水井,冬天天气冷,井水很容易结冰,冯老太从外头捡了些干草堆在水井周围,但这两天太冷,井里还是结了一层淡淡的冰皮,董嘉禾是出了浑身的力气去按压杆好不容易才把水冲出来。
  冯老太笑着走过来,“你去扶着桶,我来。”
  董嘉禾乖巧地“哦”了一声,揉了揉掌心被磨得通红的印子,腾出了位子。
  冯老太个子不高,面对着压杆甚至只拿出一只手,脚步站定,身体轻松,“砰”地一下就按了下去,她右手十分灵活,上上下下,水不断地从流出来,让董嘉禾瞪大了眼睛。
  “小妮子,腿要靠前点才好使力气,握杆的时候不要握在太前面。”
  董嘉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端起一大盆水来,五官都绷紧了,这水可真重。
  不知从哪儿起的好胜心,董嘉禾小臂绷紧,面不改色将水端进了屋子,这才松了一口气,将一整盆水放在凳子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赵敏敏正在铺床,“禾姐,你咋一次接这么多水。”
  和董嘉禾比起来,赵敏敏显然适应良好。
  “没事,刚才拖地用了好多水,这些放这儿明早洗脸用。”
  赵敏敏寻思着,她们俩人洗脸也用不了这么多水吧,“那我舀点儿烧开,灌进保温壶里头,晚上也有热水用。”
  董嘉禾忙活了一下午,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的干过家务,让她架不住有些腰酸背痛,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床上,仰倒下去。
  她现在就是很疲惫,很疲惫。比在健身房锻炼一下午还疲惫,比在工位上从早坐到晚还疲惫。
  不仅身体疲惫,精神也疲惫。
  地上被她刚刚洒出来的水溅湿的地面,因为鞋子在外面的院子里踩过,又出现几个脏污的脚印,董嘉禾烦躁至极。
  这世上到底有什么事是干了很长时间,又让人觉得毫无意义呢?
  如果有的话,一定是家务!
  一个碗刷了用,用了刷,刷了又用;一个地面踩了拖,拖了踩,踩了又拖,一张床睡了铺,铺了睡,睡了又铺......疲惫至极。
  但她的不适应显然不止于此,位于鸡棚旁边的旱厕是一间面积不大的小房子,房子被分成两个部分,一个大,一个小。大的地方被圈出来,据说,那里是用来养猪的。
  好在,现在村子里没什么人养猪了,那里便空了出来。
  厕所没有马桶,只是一个长方形的洞口,小房子的侧面有一扇不大的窗子,两扇窗叶分别用老式的花纸贴满,但耐不住风还是能从缝隙里灌进来,吹得人屁股凉凉。
  董嘉禾第一次进来,是赵敏敏陪着一起来的,她还贴心地教导了怎么使用,可董嘉禾还是将自己的仅有的一对耳机掉了下去。
  更不提那里萦绕不散的气味,混杂着人类排泄物和动物排泄物的融合气息,简直能叫人将隔日的饭吐出来。
  她光是想想,就觉得头大。
  好在,她不用在这呆太久,等山下路一通,她就可以回北京了。
  思及此,她又闭着眼睛往枕头靠了靠。
  北方天黑得晚,如今又正是寒冬时节,外面没有那些鸟叫蝉鸣的声音,董嘉禾白天在车上睡了一会儿,也不困,干脆和冯老太一起搬了个小木板凳坐在屋檐下头。
  小木板凳和董嘉禾家里那些从知名设计品牌买来的完全不一样,它们没有什么所谓的样式,更没有好看的配色,和舒适的设计。
  只是将木条和木板按照四四方方的样式拼凑起来,再刷上一层棕色的油漆。
  冯老太说,家里的这些木凳子全是夏夏爷爷亲手做的,它们中的有些已经好些年头了,上面的漆都掉了颜色,她怀疑这些板凳比她的岁数还要大。
  赵敏敏也在,她正和小鬼头冯夏在院子里头打雪仗呢。赵敏敏家在西南,少见这样的大雪,高兴得不行,嘻嘻哈哈的,隔壁院子里都能听见声儿。
  村子里没有路灯,屋子外的廊下只有一个不算明亮的灯泡,照亮了一隅,董嘉禾怕冷,下午特地“跋涉”去了郑平安家的小卖部,买了个暖手袋回来,这会儿正捂在手心。
  她还买了几个看起来小小的绿色塑料盒子,刘金梅说这是香薰,她一口气买了四五个,回来布置在了厕所的每个角落。
  劣质的香薰味闻起来足够冲鼻,但到底比鸡屎味强一些。
  不过小卖部一趟游还是叫她有些失望,那里说是小卖部,其实统共就不到十个平米。前面一个小小的柜台,架子一共有五层,杂七杂八地摆了些东西,看起来灰都积了老厚。要不是老板在,董嘉禾自己是完全找不到需要的东西的。
  听说原来后面还有个小麻将馆,但后来郑平安大学毕业,考了公务员回家乡做村警,郑伟夫妇俩就把麻将馆关了,生怕给郑平安带来不好的影响。
  这小小的小卖部是他们大队上的唯一一家,若想去找其他大些的商店,得骑上电动车,呼呼跑上十五分钟,到别的队上去。
  冯老太坐在凳子上,手里还在忙活着给夏夏补一件旧衣裳。
  “阿婆,这晚上灯光太暗了,你白天再做吧。”
  冯老太不以为意,“不暗,晚上啊,天上的月亮亮着呢。这么多年就这样过来的,不像你们城里头讲究。”
  董嘉禾抬头,看着天上满目的繁星,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只有夏夏和敏敏的打闹玩笑。
  慌乱的,紧张的,不适的白天匆忙地流失,夜晚降临了。她有好多年没有这样安静的坐下了,周围树上,屋顶上,土地田坝都落了雪,白晃晃的一片,无所事事地坐在木板凳上,连脑子都变得干干净净,什么也不想。
  她双手撑在膝盖上,没来由得感到安心,像是大树的根系扎进了泥土。
  但她心没安多久,几只小虫子顺着泥土爬了上来,带来躁动的抚触感。
  杨鸣谦和张秀兰回来了。
  他们下午收拾完屋子就受邀去了郑平安家,替他们家打理昨天垮了的牛棚。这是杨鸣谦的老本行,干起来自然得心应手。
  张秀兰怕他不熟悉情况,也跟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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