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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前,得知白胜莉要签婚前协议的事,陈家连夜开了一场家庭会议。
  听到这个消息,一家人先是诧异,紧接着便生起一阵无法明说的淡淡喜悦。
  生日宴和相见礼都告一段落,陈紫还有工作要忙,回她自己的工作室住了。陈子富、余仙喜、陈朱和陈青四个人坐下来,仔细盘点了要交给律师公证的财产。
  陈青手上现金不多,资产主要来源是不动产和股份。深圳南山的房产一套,和百分之三十的餐厅股份。
  陈子富说,考虑到陈青未来大概率在海外不会参与国内经营,股份还是提早公证,给的越多越好。
  除此之外,又对债务风险进行了规避,陈子富明天一早还要去店里,交代完就去睡了,对陈朱说,“还有,趁此机会,库房里的东西,你也点出来交给你弟弟。”
  送走父亲,陈朱掏出一副钥匙,故作神秘地对陈青说:“要不要看点好东西?”
  陈青跟着母亲和姐姐,带律师开车到自家餐厅附近,走进一间小型仓库。余仙喜从陈朱手中拿过钥匙,打开门,不无感慨地说道:“这里才是我们家真正的财富。”
  仓库门打开,面前是一排陈皮、鱼翅、花胶和干鲍……
  陈朱和余仙喜带着律师,开始清点需要公证的材料。
  陈青在一旁陷入震惊,“不是吧,这你都要公证啊。这不是餐厅需要的食材吗?”
  陈朱拿起一根鲣鱼干朝他丢过来,这根本枯节是他们之前去鹿儿岛旅游时买着玩的,一口气买了好几箱运回来,陈朱没事就拿着用它砸人出气。
  本枯节在日本是顶级的食材之一,用它削成的木鱼花吊出的高汤,色清味淡,余韵悠长,但价格和这间储藏室里的其他东西没法比。
  “你怎么连一点餐厅家小儿子的觉悟都没有啊!你这个样出去,千万别说是陈记的儿子!”
  “阿姐!”陈青揉揉被砸红的太阳穴,“我是说,就这么点东西,让她吃了就吃了呗,我讨个老婆,连点干货都舍不得啊!”
  陈朱随手拿起一只蜘蛛胶,从光滑、饱满程度和大小来看,是连外行人也能一眼认出的尖货。
  她把陈青叫到跟前,让他仔细握在手里看:“什么叫这点干货,你知不知道,光这一块就够你老婆的彩礼钱哦!大情圣?”
  陈青吓了一跳,手差点没拿稳,把鱼胶掉到地上。他懂事的时候,陈家餐厅在深圳已经小有名气,他过的是普通一线城市中产小孩的生活,对家族事业全无兴趣。陈子富拉他去看食材他也不看,一心沉浸在计算机的二进制世界里。
  “开中药铺的得存药材、开餐厅的自然要存食材。这些东西都是阿爸阿妈早年一点点积累来的,有些早就成了孤品,不是一般的食材了。这是我们的安身立命之本。你去了美国学了计算机进大厂是独立了,都忘了咱们是怎么起家的了?”
  余仙喜也补充道,“是啊,前几年你吴叔叔家的大儿子离婚,被前妻带走一库房的鲍参翅肚,他在家里心疼得...我都不忍心看。”
  陈朱嘴上嗔怪,却略带笑意地看了弟弟一眼。只有她知道,这个不懂得鱼胶珍贵的青年,无意间成全了她的梦想。
  从幼年起,小小的陈朱就爱跟在陈子富后面。陈子富偏疼儿子,但在陈青出生前,也把大幅的爱和注意力,放在这个老大身上。泡发干货、鉴赏料理的水磨细功夫,陈子富一点一点咂摸出来。再言传身教给还没有灶台高的小陈朱。
  他大概也没想到,当时的天伦之乐,在年纪尚小的女儿身上,埋下了一个深深的种子。
  陈朱爱吃,也会吃,平生最大的乐趣,就是从各家供应商那里采购上好食材,一一比对还价,和厨师讨论制定当季菜单。
  和陈子富质朴简实的经营理念不同,她的愿望,是把自己家的餐厅的名字,写到米其林指南上,驰名中外。
  不是所有年轻人都像她一样,自愿放弃青春和时尚的刺激,在原本不愁吃穿的情况下,挽起袖子从最脏最累的后厨做起,一步一步掌握家里生意的脉络。连婚姻,也是她向上路径的一部分。
  她知道爸妈传统,要想最大限度讨父母欢心,自己大概也得走上一条相同的道路,因此她一定要找一个让父母满意,同时又不会把她从家族事业中排挤出去的男人。
  梁林是他们的供货商之一,他家的儿子和陈朱年龄相仿,是知根知底的青梅竹马。他是单亲家庭,从小没了妈妈,和父亲走南闯北,相依为命。陈朱在和陈子富学泡发工艺的时候,梁炳强也在学习看鱼胶公母纹路。
  但她真正注意到这个衣服上总是带着淡淡海腥味的男孩,是她十五岁的时候。
  梁林突发脑瘤,斥巨资遍访名医,又开颅做了一次手术,就在大家都以为已经治愈,他却没能熬过五年预后,在生病的第三年撒手人寰。
  十五岁失怙的梁炳强,没有能力接手父亲留下来的产业。梁记本来就是小本生意,梁林一走,主心骨轰然倒塌,员工走的走、散的散,家里的叔叔伯伯瓜分了他的家产,却没有一个关心他的人生。
  葬礼上,他披麻戴孝,一米八的个子瘦得连一百二十斤都不到,一滴泪盈盈盛在眼眶里,看得人心碎。陈子富走过去,问他,要不要到他家来,他会给他一个地方住,供他读完大学。
  梁炳强最终没有考上大学。高中毕业后,开始在陈家餐厅负责送货运货。后来开了分店,逐渐成为陈朱的左右手。
  陈朱知道,梁炳强就是她要找的,一个和她在同一片海域长大,却身如浮萍的人。
  这样的人,只会成为自己家族的一部分,而不会让自己成为某记某家的媳妇。她惊叹自己居然有这样的好运气,几乎逃过了所有能妨碍她接手餐厅的因素,天时地利人和都占齐了,因此更加一心扑在家族事业上。
  陈朱和律师叮咛了几句,一边笑道:“不过白胜莉也是个傻的,放着你这么好的金龟婿,居然会主动提出来要签婚前协议,我们求还来不及!我们给的东西,婚前婚后,一定不会少于这个数。为了二十八万八闹成这样,真是笑掉大牙。”
  陈青听得心里不舒服,忍不住出口道:“阿姐,胜莉碰上她爸这样的人,一路走过来不容易的。你这样说,不是难为我吗?”
  陈朱伸出手摸了摸陈青的脑袋,“所以就说你是情圣了!讲人家一句都不行。我说归说,哪一点少了她的,你看看这里面是什么?”
  说着走两步,又拉开一扇门,成列的藏酒和盖着防尘罩的黄花梨木家具,映入眼帘。
  陈朱姐姐结婚时,陈青有幸见过一次她的陪嫁阵仗,虽然因为姐夫入赘,库房里的东西不过是早上拿出来,晚上放回去,但也确实让当时还在上学的陈青大开眼界。
  此后又过了许多年,藏品还在不断增加,这一次的阵仗,比当时的婚礼,只多不少。
  陈朱介绍道:“这些东西,我们家一式三份,我的嫁妆你见过了,放在最左边。阿紫说了一辈子不结婚,但我们也给她备着,该有的都有。剩下的,就都是你的了。”
  “聘礼是聘礼。这库的存货,等生了孩子,再考虑要不要给她。”余仙喜在一旁说道,她是酒楼独女,这仓库里的大半,有许多都是她的祖传。
  “鱼胶滋阴补气,特别是这黄花胶和白花胶,我生你们三个的时候,才舍得开一块两块来吃。她天天嚷着不生不生,就不要想在我这里空手套白狼。”
  黄花胶和白花胶是鳘鱼的鱼胶,近年来产量几乎绝迹,有价无市。
  陈青眼神略带闪烁,他闪身带过陈朱,把小门扣上。偷偷跟大姐说了白胜莉有多囊的事情。
  压在陈青头上的生育压力,自然不是他说了就能解决,但陈青做事一贯理工男风格,饭要一口口吃,难题要一个步骤一个步骤解,陈子富和余仙喜的指标完不成,总可以先来个缓兵之计,稳住两边,再逐个击破。
  白胜利的多囊,刚好给他提供了完美的借口。只要说出这件事,想必母亲也不会步步紧逼。
  但他同时又担心,他父母听到这件事,一个激动tຊ,又会改变主意,再给他塞上十个八个老家合作伙伴姑姑婶婶的叔叔伯伯女儿相亲,那可就本末倒置了。
  因此还是先和家里的最强大脑陈朱套好招,再决定要不要跟父母说,怎么说。
  陈朱听到白胜利的病情,倒是意外地平静,“这个病虽然麻烦,也不是不难治,我生小茉之前也有,调理调理就好了,你跟她说一下,回头我带她去看中医。”
  陈青还是有些担心,“这倒还在其次,关键是爸妈——我怕他们等不起。万一为着这事再对胜莉挑挑拣拣,那我真受不了...”
  陈朱低下头思忖了一会,眼睛一转:“你要是真这么担心,我倒有一个法子。”
  她看着弟弟殷切的目光,不由得在心里偷笑,靠近他耳边小声道:“就说,你也有问题不就好了——他们总不能把你也换了吧?”
  火红从陈青的脸颊一路烧到了脖子根:“嗯?”
  他还没有做好在一家人面前承认自己不行的准备。
  但紧接着,陈朱话锋一转,接下来的话才着实打进了陈青的心里,
  “你要小心哦,阿青。”
  “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拿了婚检报告,才和你签婚前协议?”
  “你想和白胜莉地久天长,但她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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