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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潭州府之外,剑南道还下辖青州、阴州、曜州三州。阴州是我老家,我还在家时杨江运河并未凿通,通行难免不便,而今运河大开,水路便利。前些日子我回乡时路过这几个州县,确实和我印象里很不一样了。”
  裴卿一手抚着冷冰冰的杯壁淡淡开口,“自从入朝为官,我便一直在义城,鲜少回去。左右我对义城不甚牵挂,思乡情切,此番受贬倒是因祸得福了。”
  “未必吧?”冯阅仁眯缝着眼,挑起责问的语气戏谑他,说话时刻意瞥了身旁的柳思月一眼,“陛下让月娘去台院的诏令不是已经下来了吗?这个时候给月娘升至六品官,去做推事院的侍御史,这一升一贬,凑得这样巧,显然要将你们二人分开。这义城到潭州隔着百八十里浩淼杨江,三百里蜿蜒官道。三年不得回京啊,潜之,当真不甚牵挂么?”
  柳思月杏眸里的华光快闪两下,脸上浮起一抹愕然,抬起杏眸往裴卿处望去,正对上他恰巧投来的视线。
  他回望的眼神那样茫然,深邃的眸底里漾着几丝落寞的光。
  数月之前,二人还是挂名夫妇,泾渭分明,彼此也不知何时越过了那条界限。从此他黑暗独行的人生里,多了一轮明月,远去潭州之路,满载离愁。
  二人相看无言,又脉脉含情,眼波缱绻。
  陶沉眸光在二人之间辗转一回,当即捕捉到了他们之间某种微妙的情愫。他搁下酒杯起身,寒冽的目光飘向冯阅仁:“你既知道他们难舍难分,还赖在这儿做什么?”
  “哎呀,子期说的不错。”冯阅仁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起身,“这践行酒也喝过了,天色不早,我们两个便识趣归家,省的有人嫌我们碍眼。”
  冯阅仁用手肘顶了裴卿一下,勾起意味深长的笑意,随陶沉扬长而去。
  才推杯几盏的功夫,昼日便蔫蔫地落了下去,天边已泛起晚意。柳思月低垂的羽睫轻轻扇动两下,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是一遍遍在心里盘算着他还有几天走。
  “三年……又是三年。”柳思月自言自语,清浅的声音像是叹息。
  裴卿第一次在她天真烂漫的脸上看到这般落寞神色,心中不由泛起点点酸涩,起身道:“月娘,陪我走走可好?”
  月华浸雪,北风萧萧,柳思月披一件淡紫色月袍,身旁的裴卿执伞迎风,一道踱步在栖月居后头的小径上。几缕飞雪坠入朦胧夜色,悄然点落在柳思月的毛茸茸的连帽上,也落在他的纸伞上。纸伞鲜红,浮光潋滟,为一阵寒风轻轻卷起,显出伞下那张温润儒雅的面庞。细雪沿着伞骨飞旋,落在他的水墨氅衣上,深邃的眼不时朝她望过来,眸底明光跃动。
  他不露声色地拉近些距离,执伞的手微微向她一靠,半张伞面便遮住她头顶的风雪。柳思月亦悄悄将手中的橘灯靠他近些,好叫他看得清前路。
  不消片刻,二人便行至石桥头。眼前石桥曲曲折折,每隔几步的距离,便摆一盏玉龙石灯。灯火相连,石桥仿若白昼般彻亮,映照静谧中翩跹轻舞的玉雪,一直蜿蜒到前方的湖心亭。二人沿石桥雪道往湖心亭走去,身后留下两串绵密的脚印。
  柳思月眨巴着水灵的杏眸:“这里什么时候多了好些灯啊,亮堂堂的,怪好看的。”
  “我去潭州非一朝一夕,这石灯所燃烛芯远比一般灯火明亮,所以我打算让裴枫日后在府上多摆些。这样打雷的时候,你不至于太害怕。”裴卿一面轻声应她,脚下的步伐随着她的速度渐渐放缓。
  “裴枫不随你去潭州吗?”
  裴卿眸光一沉:“就让他留下。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会担心。”
  一抹温热的触感勾起她的指尾,纤弱无骨的柔荑便全然被他的大手牵住。柳思月心扉忽的一颤,羞怯地把头埋进月袍里。石灯映上她莹白素净的玉面,将少女满脸红晕照了个干净。
  二人几步迈进亮堂堂的亭子,圆桌下炭火正燃,小亭暖意融融,几息之内身子便暖和起来。
  裴卿将红伞搁在亭边,动作轻柔地为她拍去月袍上的积雪,深邃的眸光辗转过她脖颈上雪白的莹肌,顺而攀上她的脸颊。他凝着柳思月几缕被雪水染湿的额发,眸光不由一滞,神思微漾。
  “我脸上是不是有东西啊?”柳思月见他盯着自己半晌,不由得抽出被他紧握的小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两下。软乎乎的小脸泛着丝丝红光,恰似枝头初放的白梅,玲珑娇俏,撩人心怀。
  “是你头发湿了。”裴卿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从怀里拿出一方手帕递给她,“擦擦吧。”
  柳思月微微一怔,水汪汪的眼眸滴溜一转,捻着手帕两角轻轻贴上玉面,一抹幽香随即扑鼻而来。几丝狐疑掠过眉心,柳思月黛眉微挑:“好香啊,不像是你的东西啊……”
  裴卿被这突来的盘问问愣了神,仔细一品,话音里颇有几分兴师问罪的味道。一丝戏谑从他眼底漾开来,而面上仍不露声色地回:“柳大人明鉴,确实是一个姑娘给的。”
  柳思月似雪的玉面此刻平添几分愠色,眼角水色弥漫,软糯的声音带着几分委屈:“你知道一个姑娘把手帕给你是什么意思吗?”
  裴卿剑眉微挑,一本正经发问:“不太晓得,说来听听?”
  柳思月被他一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子气得够呛,撇起小嘴嗫嚅道:“你真不懂假不懂啊,送你手帕那就是……就是对你有意思!”
  裴卿闻声眉梢微扬,不置可否。柳思月见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手帕在慌乱的思绪里缠上指尖,“是不是赵娘子的,你还不赶紧还给人家!”
  一抹窃喜的快光从裴卿眼底划过,转瞬又在唇角缓缓漾开,“月娘,你这送人东西就忘的记性,让我怎么放心你在推事院当差?”
  倏地被裴卿这么一点,柳思月惶惑的眸光微微一顿,悄然展开手中的素帕举过头顶端详起来。亭内明光映出帕上暗藏的流云,她才恍然似的想起自己在逍遥山庄酒窖里给裴卿素帕的这档子事。娇嫩的玉靥霎时绯红盈面,柳思月尴尬着将素帕横在眼前,掩住羞红的面色,而后听他那低沉的声音幸灾乐祸般戏弄她:“那你知道一个男人留着姑娘送的手帕是什么意思吗?”
  柳思月羽睫扑闪两下,将横在二人之间的素帕微微放低了些,绵软的声音盛上几丝期待,学他的样反问过去:“不太晓得,说来听听?”
  裴卿幽深的目光凝着素帕后那双明澈的杏眸,势要望到底去,炽热的目光在她心头撩起一丝酥酥痒痒的异样感,令她不敢直视。偏偏此处三面环湖,明灯照彻,避无可避,藏无可藏。
  四面湖风越过巍巍山峦,趁机穿亭而过,悠悠拂起二人近在咫尺的衣袂。裴卿轻轻牵起她月袍下碧色的衣袖,欠身贴近几分,眉目缱绻,语调轻柔:“栖月居内繁花满蹊,我裴卿独爱两者。一是春日柳,一为湖心月。柳影,我心思之。月魄,我心悦之。除你之外,我心上再无他人。”
  裴卿抚上柳思月耳后的疤痕,细长的睫毛低垂,深邃的眸光几度游移在柳思月莹泽点点的肌肤上,喉结上下一滚。所有的隐忍克制终是在这一刻碎入泥尘,灼热气息拂过她的耳廓,薄唇轻轻贴上她细软的额发,顺而点上她小巧的鼻尖。
  柳思月被这缠绵的触碰迷了心神,心乱如麻,手中的素帕悄然滑落,再无遮拦。她鬼使神差地合上眼帘,满心热切等待他同样的滚烫的情意。
  得到她悄声默许,裴卿便一手揽上纤软的腰肢,任她玉手贴上自己胸膛,便凝着那娇嫩莹润的樱唇低下头去,蜻蜓点水般轻啄一下,尝到一口醉人的清甜。tຊ他顺势含住她的唇瓣,双唇辗转交叠,于绵长交织的呼吸之间不断加深,难以自拔。
  几番纠缠过后,二人终是从意乱情迷中抽出身来。
  柳思月伏在裴卿胸膛,肆意感受他身上的温存,带着几丝羞赧嗔道:“哪有你这样的,亲了就要跑。”
  “我再不亲,你不就跑了?”裴卿温柔的嗓音从头顶传来,而后将她抱得更紧。
  “我这么笨,哪有本事跑。”柳思月贴在他温暖的胸膛上,心头的甜蜜荡漾开来,唇角勾起一抹娇羞的笑容仰面看他,“再说了,去哪里能找到这么好看的情郎啊……只要你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你,管他什么杨江、官道的,我都在这里等你回家。”
  裴卿低眉望她,四目染着无限柔情,未置一言,又仿若脉脉倾情,言之不尽。
  萧明娥发配裴卿去潭州的诏令不日便下达裴府,柳思月和他重逢于这一年初春,又分离在霜雾蒙蒙的隆冬。
  这一场别离的风雪,一下就是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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