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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凉月净,山房宴客。
  饭饱神虚后,清茶一杯,谷雨停不住嘴,与晚宁闲话不停。
  从最近的娱乐圈小鲜肉一路聊到大学里的奇葩男同学,饶是黄庭轩都有些撑不住,提前告饶回房休息,更别说时间管理大师连鼎文。
  聊到最后,两人干脆合力搬着一张大竹塌放在天井。
  横七竖八往上一躺,望着四方天,不一会儿两人相视一笑,开始下一轮八卦。
  好久没享受过这样的自由了。
  母亲去京城开会,父亲还在大学里教书,整座山她说了算。如果没有黄庭轩和连鼎文,她更不用考虑自律问题,想几点起就几点起,想几点睡就几点睡。
  不知不觉,月牙升起,依着青瓦,周围有了模模糊糊的晕圈。
  “明天还要起风啊。”谷雨说道。
  小时,衣晚宁听父亲说过,观察山川、月亮、星星可以知道明日天气。似乎还有什么口诀,现在她却想不起来一句。
  手肘戳一下谷雨,调侃道:“小谷同学,你还会夜观天象啊?”
  很喜欢听到别人夸奖的谷雨,骄傲地翻身,趴在竹塌上,杵着下巴看着衣晚宁,“那是,谷大仙猜测,汪教授明天要来山房开例会……”
  “……怎么算到的?”这倒是让人意外了。
  看到衣晚宁崇拜不已的表情,谷雨喜滋滋地向衣晚宁亮出自己的手机,置顶的群里挂着一条新的群通知。
  内容大致为,全体明日9时衣氏山房集合,布置本月工作。
  衣晚宁鲤鱼打挺翻起,抢过谷雨手机再细细看了一遍。
  “明天?!”她以为起码还有三四天才来呢。
  “衣姐,良心建议,你明天提早下山,记得换条路走哦,不然半路上会撞到。”
  “哼,我怕他?这个家……我妈说了算。”后半句,衣晚宁显然气息弱了一半。
  躲开父亲,她肯定没问题。
  此地乃群山环绕之坳。
  换言之,她真要在山里躲人,就算父亲发动他的学生去地毯式搜寻,几天几夜才有可能找到。
  麻烦的是黄庭轩,她总不能打开箱子,塞进黄庭轩,关上箱子。从山房一路滚到山脚啊。
  杀人容易,抛尸难啊。
  近几年,父亲和母亲的争吵,起因大部分是黄庭轩,不过归根究底是她。平日的伶牙利嘴在父母面前一文不值,最好一声不吭低头忍耐,避免战况扩大。哎,真是一个难题。
  长廊灯光照着树上、廊上、天井,树影风声。
  露水凝结,衣裳微湿,她却困得醒不过来,迷蒙之间,有人把她轻轻抱起,放入一处温暖柔软的地方。
  她开始反复做着一个梦,再次睁眼时,一片漆黑,梦境中那些疯狂的、激烈的、声色光影再度涌入脑海,粗重的呼吸声仿佛还在耳畔。
  浅淡的凉意携着阵阵热源不断从身侧传来,衣晚宁毫不犹豫一脚踢人下去,半坐起来,发现身上衣服已然换成睡裙。
  “黄庭轩,你怎么在我屋?!”
  裹着被子落地的男人,揉着乱发,无辜地半张嘴巴,“干嘛啊。”
  衣晚宁扑过去,疯狂揉乱他的短发,双手掐着他几乎没有肉的脸颊,“昨晚是你送我回房间?”
  “不然还有谁……胖了不少,差点闪我腰。”黄庭轩抱着被子站起,再度倒回床铺,怎么拉也不愿意起来,“还有,这是我房间。”
  闻言,衣晚宁四下观察,书案上放了棋盘棋子,还有十几本围棋杂志。确实是黄庭轩借住的那间客房。
  她的房间就在对面,这人就不能送佛送到西吗?刚要责问,忽地想起,自个房间最近没有来得及收拾,有些凌乱,她怕被连鼎文看见,昨日反锁房门。房间钥匙藏在鱼缸下面,不好找。
  “谁给我换的衣服?”低头再看,睡裙像她送谷雨的那一条,特点是超短又透,谷雨从来不穿。
  “我啊……别闹了,真的很困……”黄庭轩闭上眼睛,呼吸很快变得均匀平和。
  而她只想尖叫!
  她再度摇晃黄庭轩,“为什么没把我丢谷雨房间。”
  被迫醒来的黄庭轩,耷拉着脑袋半坐起来,“她那间单人床,她睡地上,还是你睡地上吗?昨晚你低烧成那样,再睡地上,今天可以喊救护车担架上山了。”
  说完,打了一个大呵欠,眼角都渗出泪水,伸手碰触衣晚宁的额头,微凉。肩膀松弛了些许,“终于退烧了,以后不要贪凉睡院子。几岁啦,有没有常识,好歹肚子上盖被子啊。”
  谁知,黄庭轩的善意没有得到美人的拥抱,只得到了枕头的殴打。不到两个回合,他占着身高优势夺过枕头,握住她的双手硬控在他的身侧。
  突然之间,房门被大力推开。
  衣冠不整的两人愕然望着门外的两人,八目遥遥相望。最前面的人赫然是她父亲,农业大学老教授汪朝阳。
  谁也不说话,僵持在原地。
  谷雨首先反应过来,一边说抱歉一边伸长胳膊拉上门。
  好半晌,衣晚宁才回过神,“刚刚那是我爸?”
  黄庭轩松开衣晚宁,又打了一个呵欠,像一袋土豆似的倒下,“爸爸看起来不太高兴。”
  “他那张脸,什么时候挂过高兴两字。”眼见这人毫无危机感,就差吹鼻涕泡。衣晚宁本想掐他的软肉拧上两圈,眼睛余光看到床头柜上的退热贴、体温计、药,决定不过河拆桥。
  偷偷摸摸溜出黄庭轩房间,摸出钥匙,回屋换好衣服下楼时,父亲正坐在花厅的太师椅上。
  汪父五十多岁,看起来精神抖擞,因为长期在田间地头工作,肤色黝黑有些显老。再加上永远灰色的夹克外套搭一件老头衫,宽松的工装裤上有不少陈年污渍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名电工师傅。
  好在,鬓角修理得整整齐齐,干净利落,有一种不怒自威的老式文人气度。
  既然父亲等在这里,衣晚宁怎么也逃不了,只得乖巧地走过去,安静落座。
  然后先发制人,“听说你和老衣同志吵架了?上升到分家等级?说说看,让你女儿给您参谋参谋。”实际上,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两人吵架的缘由。
  老头子放下手里的实验报告,“你说你不姓汪,以后不管我死活。”
  几日前,衣晚宁在汪父办公室里闹脾气,临末说的便是这句话。老头子在这种事上,不知为何特别记仇。
  “晚和汪差不多发音。一家人啊。”衣晚宁主动说软话,点破那两老的小心思,省得每次他们闹别扭,自己在中间受夹板气。
  闻言,老头子心里那股子别扭消散,自然就没了与自家女儿置气的立场。两人互相不看对方一眼,陷入了长久沉默。
  倒是汪父主动打破诡异的气氛,“你在山里玩了快一年多,该回去上班了。这次不要再意气用事了。”
  落叶卷入聚水盆。
  衣晚宁看着黄叶在水面打转,一如她被困其中,“我没有玩,我很认真地在帮妈妈……汪教授,不要看不起传统香业。”
  汪父料到自家女儿会抬杠,就像那天的不欢而散,但是他还是要说:“tຊ爸爸问你,就这么放弃,你甘心?我不信我汪朝阳的女儿会那么没志气,别人把你打垮,你直接趴下?”
  “嘛,最近流行躺平啊。”衣晚宁略带轻松地调侃,顿了一会儿,才道:“老汪,你一辈子搞农业,你不了解,没有一家审计事务所会让一个有污点的审计师出现在所里……你一个小老头,好好搞科研,瞎掺和啥啊?小心你们院里把你双规……我现在挺好。”
  汪父拍了一下扶手,吓得晚宁肩膀抖动一下。
  老教授坚定地看着她:“你爱看的那部电影不是常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晚宁,你寒窗苦读15年,没有靠家里人,独自去找工作,努力上班养活自己,爸爸很为你骄傲,爸爸知道你吃了很多少苦……但是,为了一时之气丢掉所有辛苦所得,放弃你应该承担的责任?你甘心吗?我不认为你愿意待在山里无所事事一辈子……爸爸自问在学术上确实取得一些成就,也完成了自己研究领域的突破,我对得起所有人的栽培和关照。只是,对你,对你母亲,为人父的责任,为人夫的责任,我没能承担起来。这是我的不对。所以,在爸爸能力范围内,爸爸还是希望能帮上你。”
  难得听老汪心平气和与她谈心,估摸自家母亲私下没少念叨老汪,竟能让老汪平静说完这段话,没有一言不合站起来骂。
  衣晚宁竟感受到了春天的暖意,干笑一声,“哟,老汪,啥时候偷偷看了蜘蛛侠。挺潮的呀。”随即,她话锋一转,“老汪,我的事,你去求了连家?”
  如果是的话,那她能理解为什么连鼎文会提早出现在山房,他想和她谈的就是这件事吧,不过有黄庭轩在场,他们基本没有聊到相关话题。
  可是,连家凭什么帮她?
  所有人都指责是她的工作过失,同样她认为自己在那件事上确实存在失职。就算里面有多少弯弯绕绕,她承担了不该她承担的后果,但是错了就是错了,辩白并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
  汪父愣了一下,连忙摆手否定,他自然了解女儿最恨什么,赶忙撇清关系,“小连主动找我谈的。”
  “他找你,你就答应?你是那种好说话的人?”衣晚宁不满的情绪毫不保留地倾泻。
  汪父想起连鼎文与他聊这事时,建议他掰开话去说,否则衣晚宁一定会拒绝所有人的好意,继续待在她的过去里直到腐朽,她很骄傲,也很倔强。
  “急什么,跟你妈一个样。听我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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