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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季谒未曾见到过的林霁予。
  冷静,锋利,极具对抗性。神情和语气都太过笃定,为自己圈出了不可被侵犯的边界,因此显出一种说一不二的威严。
  不是抱怨,解释,不是吵架或者咄咄逼人。只是单方面宣判。
  某个瞬间,对着林霁予这副难搞的模样,季谒心跳漏了一拍。他渴望看见更多更深的林霁予,以弥补他缺席的空白。
  但林霁予如此轻易地说出不想做回原来的自己,还是令季谒本能地感到愤怒。
  季谒谒从小与外人打了太多交道。
  父母去世时,他不过是几岁的小孩,被奶奶干枯粗糙满是皱纹的手牵着,去向父母的雇主讨要工伤致死的赔偿金。老板为了省钱,没给任何员工上工伤保险,又不愿自掏腰包做补偿,于是出来进去都是绕道走。
  他和奶奶堵在单位门口,被保安阻拦、驱赶,呆了一天又一天,根本见不到负责人。
  还是有父母的同事看不过去,悄悄把老板家的地址告诉了奶奶,让她换个地方试试。
  季谒和奶奶顶着北京夏天燥裂的太阳,倒了一趟又一趟公交车,来到富丽堂皇的小区正门。
  当时的季谒并不认识往来车辆的车标,只是暗暗记在心里。直到后来长大,他一个一个去查找,才知道那些车随便一个轮子,都比自己爸爸妈妈的命值钱。
  即便对这些老板们来说,他和奶奶在争取的权益是如此廉价和不值一提,他们还是被当成了麻烦。不是令人头痛,而是令人皱眉的,如同苍蝇嗡鸣一般需要被驱赶的麻烦。
  最后,奶奶带着季谒拦住了老板的车,拽着他在车前跪了下来,拼命磕了一溜头,老板才像终于看到了什么令他满意的节目一般,大发慈悲,把赔偿款打到了他们的账户上。
  父母在世时经常人情往来,相处得很热络的亲朋好友,季谒见面叫叔叔伯伯的那些人,等他和奶奶变成孤儿寡母,又换上另一副嘴脸。
  有人唯恐被赖上,不想沾手一点,甚至连葬礼都没来参加,反正一个老人带着一个小孩,就算不满也生不出什么风浪。
  而他们还算好的。
  还有的人,热情上门,帮着忙里忙外,做足样子,实际上是惦记着他们手里的赔偿款。被层层盘剥后到他们手里那点钱还没捂热,就仗着装了几天好人,跑到老太太面前装可怜,说是遇见了大麻烦,需要借钱过桥应急,哭得声泪俱下。奶奶差点心软,还是季谒拦了下来。
  他失去了父亲母亲,奶奶失去了儿子儿媳,他们仅剩的就是一套老房子和手里这点钱。这钱是奶奶和他的保命符。一旦离开手,剩下的日子都不知道该怎么过。不过九岁,季谒就明白了这一点。
  无父无母和贫穷,都是无法被遮掩的。社会底层的生活远比想得要残酷,一无所有的孩子就像路边的野狗,谁走过路过都踢上一脚。
  季谒被迫早熟,在人前永远笑得温和妥帖,习惯观察细枝末节,以便与他人保持安全距离。
  他在乌烟瘴气的小学和初中度过了青春期,终于以有史以来最高的分数,考到了一所还不错的高中里去。
  进入新环境,成绩、外表和与人相处时进退有度的分寸,是他的 A 面。当着所有同学的面,上台领贫困补助,还要发表感谢宣言,是他的 B 面。
  从讲台向下看,一览无余。那些投在他身上的眼神,他太过熟悉。明明是他们在仰视,季谒却感觉到,他在被俯瞰。
  好奇,可能带有一点喜欢和渴望的意愿,但混杂着轻视和审判。
  高中也有人喜欢季谒。班级里最漂亮的女生给他写纸条,约他放学后在某处见,季谒没有去。转头就收到了另一张。还是印着卡通图案的可爱信纸,上面带着淡淡的香气,但内容却大相径庭。
  上一张结尾还画着一颗小红心,这一张的话发到游戏大厅里都得被动变成星号。翻译过来无非就是,你什么条件,算什么东西,拽什么拽。
  这是季谒遭遇的 A 面与 B 面。
  而后奶奶生病,他求人、借钱,处处碰壁。见多了来自四面八方的两面三刀、虚与委蛇。
  人的势利正体现在此处,越是面对虚弱的人,越想剥削,榨干他们最后一丝剩余价值。
  他是所有窗户的玻璃都碎裂了的残破房间。面对一扇破窗,很少有人会想要修缮。他们更愿意捡起石头,把他砸得再碎一点。
  直到遇见林霁予。
  季谒最初以为她也是那种人,什么都有,但还是对他虎视眈眈。一旦他令他们不满意,就立刻倒打一耙,指责他什么都不是,他凭什么敢。
  唯独林霁予,没有诱惑,没有花招,上来就大放厥词。
  “我是林霁予,光风霁月的霁,给予的予,就是人很大方会给很多的意思。”
  “从小到大,什么我都喜欢最好的用最好的。”
  “我刚才打听谁是学校里最优秀的男生,他们都说是你,你还挺有口皆碑的嘛。我很满意。”
  “所以我决定,就让你当我的男朋友了。”
  在她眼里,他是最好的,足以与她相配。
  她手里握着金子和钻石,为他换上金刚不破的窗户,还镶上了金边。
  季谒感到害怕,却又从心底涌出难捱的渴望——请你住进来。谢谢你住进来。不要离开。
  走进季谒的林霁予,身为大小姐,很麻烦,但很好搞定。
  因为不在乎钱,又始终处在主动位置,想要什么总是第一时间就提出来,从来不需要人去推断、猜测,十分容易捉摸和应对。只要在无伤大雅的事上顺她心意就好。
  她的需求复杂又花样百出,但是都很具体,大抵都是些只需要稍微费些功夫和力气的事。哪怕她娇纵,无理取闹,也是无害的。
  更何况,她的需求是向全世界提的,不单单针对季谒。她想尽办法让自己每一分每一秒都活得满意。
  比如,她提出去约会,会详细地把时间地点,希望季谒穿什么配合她,为她准备好什么,都会一一罗列好,像最称职的甲方,黑就是黑,五彩斑斓就是五彩斑斓。季谒要做的事就是满足她。
  而在她提出的具体要求之外,那些时间、空间和精神的空档,她不在乎,不屑也没心情霸占。
  在季谒之外,她还有许多自己的乐趣,吃喝玩乐衣食住行,样样都需要琢磨。季谒,或者说恋爱,对她来说只是与之平行的一种消遣。
  哪怕偶尔和林霁予达不成一致,解决方案也很简单。每到期末,季谒就格外忙碌,林霁予想出去玩而季谒没时间陪她时,林霁予就变成挥着翅膀的女孩,拿着护照“咻”地一下就飞走了。
  喜欢季谒,也喜欢环游世界。
  某种程度上,林霁予活在真空里,纯粹得令人惊讶。
  和从前他见识过的那些人相比,季谒只觉得和林霁予相处起来太轻松了。
  因为太知道也太有条件得到想要的,几乎不存在无法解决的问题。她生下来就是这样的人,就在过这样的生活。这个唯一的选项,对她来说是理所当然。
  她遵循的是外界定义好坏的标准,越贵越好,越舒服越好。这是另一种“有限”,所以尚未长出真正属于自己的根骨。
  等她意识到原来生活里还存在其他可能,遭了难,碰了壁,反倒生出了真正的反骨。
  她不想再做那个一把推开季谒的房门,大摇大摆走进去的女孩了。
  季谒无法接受,她真的决定放弃过去的自己和他。
  季谒怒极反笑。他眸色一暗,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始反守为攻。
  季谒问:“所以你把原来的一切都丢掉了?”
  林霁予梗着脖子:“没错,所有过去的东西都没有了。”
  “真的一点都没留下吗?”季谒逼视她。
  “是,我也早不是你从来没有忘记过的那个人了。”林霁予看着他,眼底泛起痛苦的神色,“你要是不出现,我也压根不记得你了。”
  听她说得这样决绝,季谒不发一言。良久,他起身走到林霁予身边,低下头注视着她。
  林霁予不甘示弱,抬着下巴回看他,试图自证,自己没有半分假话,正如她对他和过去不抱有半分怀念。
  季谒突然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那你鞋柜最深处,放着的是什么?”
  林霁予一惊,表情露出破绽,连身体都在动摇。她想要躲闪,却被季谒一只手抓住肩膀,另一只手抚上脸颊,略微用力,将她的面孔和视线重新扳回来。
  林霁予不愿被季谒这样审视,她紧闭上眼。
  季谒盯着她,慢慢俯下身,在他无限接近林霁予柔软泛红的嘴唇时,克制地向旁边一偏,凑到她脸侧,低声耳语。
  “不是说以前的东西都扔掉了吗?为什么我送你的鞋还留着?”
  得知自己身负巨债那一晚的小予是一尾银色的鱼 读到这一章 又一直在听行走的鱼 感觉小予小季都像一条鱼行走在陆地 别的人看见你的黑你的笨你的错 可能只会把你当成一个破了窗户的房子 想要扔石头 让窗户继续破碎 而不是把它修缮完好 可是我看见了 我能把你的窗户换成金刚石的还镶上金边 然后住进来 这就是小予和别的人不一样的地方 “用瑕疵 做我们 找彼此 的印记” 没关系 我也能等到两位再次找回彼此 kek加油哇好感动!我想写的都是关于如何“给”的故事~小季小予都是口是心非的人啊...之前的小季现在是小予这一章突然开始讨厌男主了。 以前是隐隐约约的讨厌,不明显。这一章特别明显,感到愤怒的那一段最强烈。 这个人,摆脱不了他骨子里的自私和自保,不过分,只是配不上女主。 一走了之让对方挨过痛苦期,再回来试图打碎掉那段她独自撑过去的过去,编织一个美梦说你进来,变回从前的自己。实际上是在满足过去自卑的自己想要完成的愿望吧,身份的逆转,上位者的给予,完全不愿意承认他自私冷漠的那部分,把女主独自成长的部分当作多余的东西刨掉。 恶心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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