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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强迫她看着他的眼睛,直至落日被城市森林彻底吞噬,黑暗在巷子里降临。
  “你说够了吗?我比你更清楚。”许宁夕的声音带着愤怒和不甘,一滴眼泪悄然从她的脸颊滑落。
  她只是拿着一张过期的船票在等待一艘已经远航的船。
  林云起松开捏住她下巴的手,摊开掌心呆呆地看着那滴泪落在他手上。
  正值晚饭时分,周围居民楼里灯先后亮起,温暖的光线透出来,空气里飘满烟火气,有人推开窗,望着角落里僵持的两个黑影,大声问:“谁在那里?”
  许宁夕又羞又恼,一把推开林云起,胃酸混着食物残渣上涌灼痛嗓子。医生和她说过,胃是情绪器官,特别是胃反流这种病,总是容易在情绪激动时发作。
  她扶着墙,蹲下身体,一阵又一阵难以抑制的酸楚顶住喉咙,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此时再流泪就不再那么突兀了。
  林云起上前,许宁夕抬手划出安全距离,喊道:“你别过来。”
  “对不起。”他还是伸出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你不用说对不起。”她的脸因为缺氧而涨红,这一个月积攒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倾泻而出,“不关你的事。”
  “对,你当然不是他。我和他一起吃过的饭没有和你多,没有坦然邀请他去过我家,没有向许美凤介绍过他,他没有说过喜欢过我。”许宁夕抹了把脸,从包里拿出保温杯,灌了几口水,继续说道:“一直是我痴心妄想痴人说梦,我没想过一定要发生什么,我只是想再见他一面,这不丢人吧,这又关你什么事呢。”
  “这些年,你有找过他吗?”林云起的声音低了许多。
  许宁夕哑然,想起那些无人应答的新年祝福,“我不知道在他眼里算不算。”
  “那你根本没有努力过,为什么如此伤心。”林云起嘴角浮起一丝讽刺的笑。
  “很好笑吗?我也觉得很好笑,你这样的人习惯了被人追逐,当然不懂我这样被放tຊ弃却又不甘心的人那可怜的自尊心。”许宁夕也笑了,“我也曾以为我对于他是特别的,直到那一年他一声不响从我的生活里彻底消失,甚至没有留下一句告别。我走到今天,靠努力完成了很多的事情,但这件事不应该我努力。”
  “如果当年他没有优越的家庭条件,你还会喜欢他吗?”
  许宁夕贴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起身,迎面看向林云起,“你根本不了解我和他之间的事,何必摆出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林云起将手插回口袋里,嘴角的嘲讽更盛,“所有青春时代的男主角不都那样吗,长相出挑家世优越受人追捧,大家都是虚荣的人,谁的故事能不落俗套,除去物质与身份带来的一切,你还喜欢他什么。”
  许宁夕迟疑片刻,或许故事的一开始,她向往的的确不是沈皓,而是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那天从温暖的百货大楼出来的时候,许宁夕打了个喷嚏,沈皓自然地脱下了外套。
  她的校服外套就塞在书包里,只是她觉得放下书包打开书包拿出外套需要整整三个步骤,怎么也没有她直接从沈皓手里接过外套来得方便自然。
  何况沈皓还补充一句:“差点忘了,你把我衣服踩脏了,是不是该帮我洗干净?”
  许宁夕想说他蛮不讲理,明明是他让她踩的,但是她已经吃冰淇淋吃短了嘴,只好接受了这个任务。
  不远处,驾驶座上的中年大叔停好了车,走到他们跟前,许宁夕赶紧站直身体,说了声叔叔好。
  沈皓冲他解释道:“叔,这是我同学许宁夕,跟我住一个镇上,顺道一起坐车回去。”
  男子热情地和许宁夕握了握手,说“您好您好”,又为他们拉开车门。许宁夕哪见过这阵势,紧张得满脸通红。
  “之前和您说过,不用下来帮我开车门,我自己上就行。”
  “小沈总,这是我应该做的。”
  沈皓叹了口气,也坐上了车,窗外的景物动了起来。
  许宁夕不至于连轿车也没坐过,只是没这么正式地坐过车。
  以前清明节扫墓祭祖的时候许美凤都会带着她搭大伯家的车,一辆黑色的夏利。五个人挤在一辆车,宽敞的副驾驶理所当然留给了大伯儿子,她挤在后排中间,许美凤侧头和大伯母聊天时,两人口中的热气会扑到她脸上,车在山道上颤颤巍巍地盘旋,许宁夕怀里抱着香烛纸钱摇来晃去,脑袋一团糨糊,下了车还得缓上一会儿。
  不像现在,司机大叔上车后就问她,空调温度要不要再调高点。
  她直愣愣地坐着,摇了摇头。
  沈皓笑道:“知道你宝贝书,但上了车就别背着了。”
  许宁夕这才回过神,把书包从肩膀上拿下来,抱在怀里,
  “叔,座椅靠背怎么调来着,按钮在哪儿我有点忘了。”
  “在中央扶手侧边。”司机连忙回答。
  沈皓伸手去按,却移动了许宁夕的座椅,许宁夕慌乱地坐好。
  “按错了,看来这边是你的,我的还得找找。上面是头托,下面是腿托。”
  许宁夕有样学样地推动按钮,身体被软软的皮质座椅恰到好处地托起。
  车平稳地驶过老城繁华的心脏地带,许宁夕看向窗外,和匆忙赶着回家的人群迎面然后擦肩,才刚刚黄昏,高楼大厦的霓虹灯便迫不及待夹道亮起,建筑物纷纷披上华丽的外衣,城市为了迎接夜晚而盛装。
  许宁夕第一次这么悠闲地观望这座省会城市的热闹和喧嚣,好像和她原来看到的风景有点不一样。
  车很快上了高速,车里多了一个大人,沈皓的话也变少了。
  她书包里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像是梦即将醒来的征兆,她拉开拉链,把手伸进书包里找到外套里的手机,悄悄看了一眼,是许美凤打来的。
  这个点许美凤应该在酒店为晚班做准备,打来多半是问许宁夕坐上车没,最近学习怎么样,生活费有没有省着点花。
  那年iphone4刚出,刘子欣和秦思薇用的都是那一款,还买了一样的手机壳,她的手机是移动公司做活动送的按键机,能上网,但是qq不能后台,回消息很麻烦。
  学校明面上禁止学生带手机上学,可老师习惯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多数同学都带着。但她从来不会和其他同学一样,把手机藏在教室讲台底下偷偷充电。
  他们在偷偷,她也在偷偷。
  对于那时候的许宁夕来说,贫穷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但也不是什么特别上得了台面的事。
  特别是当沈皓永远光鲜的时候,她只想让自己晦暗的底色少露出来一点。
  许美凤平常嗓门大,一不留神儿,她的声音就会从手机里钻出来,臊得许宁夕满脸通红,所以她挂了电话,又塞回了书包底层关了机。
  “有电话?”
  “不认识就不接了。”
  “对了,我还没有你的qq呢。”沈皓像是突然想起这件重要的事,拿出手机,递到许宁夕面前。
  许宁夕接过,输入了qq号码,跳出她的个人资料,网名:嘻嘻,个性签名: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沈皓接过一看笑了,“你的网名真可爱。”
  沈皓总是能自然地说出夸赞,许宁夕脸一红,“当时没想好,就随便取了一个谐音。”
  “哈哈哈,看着就让人开心。你快加我。”
  “我手机没电了,等我回去加你。”许宁夕觉得自己真是个虚荣的撒谎精。
  “你的名字有什么由来吗?”沈皓好奇地问。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字面意思。我妈说是在傍晚生的我,那天折腾了一下午,她累得虚脱眼睛都快要睁不开,甚至没注意到我出来后还没哭,只觉得那一刻窗外的夕阳很美世界很宁静。”许宁夕继续说道,“还好接生婆用力打了我几下,门外的我爹才知道我已经出生了。”
  “像现在一样美吗?”沈皓问。
  车从黑暗的隧道里疾驰而出,许宁夕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窗外红霞漫天,烧红半片海面,燃烧的落日跌进堆堆叠叠的云里,像一个盛大柔软的梦境。
  沈皓降下窗户,呼啸的风钻了进来,许宁夕趴在窗边,学着沈皓的样子兴奋地把手伸出窗外,风从指缝间穿过,她轻轻抓了抓,贪婪地想留住这片刻放肆的满足。
  许宁夕白净的脸被余晖染得通红,从眼角到鼻尖,从耳畔到唇边。
  她第一次这么张扬地笑着,眼睛在夕阳下变成温柔的琥珀色闪闪发光,沈皓看得呆了。
  许宁夕回望,沈皓红着脸移开眼,他挥舞着的手臂的毛衣袖子上有几撮毛球,是盛大梦境中的一点真实。
  -
  林云起还在等着她的回答,许宁夕露出一个笑容,比旁边人家窗户透出的光更灿烂,她说:“我懂了,林云起,你从来没有爱过。”
  “对,我从来没有被人爱过。”林云起不甘示弱。
  许宁夕向前一步,望向他晦暗的眼睛,“不,你听错了,我是说,我想,你从来没有爱过。”
  “如果你爱过,你就会知道,在爱人面前,难以自满,常常自卑。”许宁夕又向前一步,林云起后退。
  “我觉得离他最近,最窃喜的一次,是我发现他穿了一件起了球的毛衣,让他的存在突然变得真实。我曾阴暗地想,如果他的家境不那么优越,或许我就敢喜欢他了。我渴望他共情包容我所有的阴暗,但更渴望他永不跌落神坛,永远幸福,永远耀眼。”
  直到林云起退无可退,许宁夕目光灼灼地看向林云起发起反攻,“不过你的确不是他,因为即使我那时候肤浅窘迫漏洞百出,他也从来没有令我难堪过。”
  “还有,你不觉得很矛盾吗?你既不相信我真的爱他,又觉得我真的把你当作他的替身。现在轮到我问你了,你是不是故意在咖啡店外面等我。”
  “是。”
  “你就料定我会追出来?”
  “我也没有把握。”
  “要是我没出来呢。”
  “你总会出来的。”
  “你是不是故意搬来我家旁边的。”
  “是。”
  在他紧握她的手,逼她认清他不是沈皓之前,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颤栗着,想闭上眼睛,如果他要吻她,或许她不会拒绝。
  她十分清楚两人之间的区别,可是那又怎么样,她无法控制地渴望他就是他,她有一瞬可耻的悸动。
  可这一切都是他的陷阱,她是被激怒的小兽,被羞愤冲昏了头, 此刻控制不住要反咬猎人一口。
  她必须报复他的步步紧逼的轻慢,让他明白她是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
  “那你岂不是也对我心怀不轨,我为什么不能拿你当替身。”许宁夕眼睛里燃烧着火焰,她踮起脚尖,掰过林云起的脸,狠狠咬上了他的唇,直到血腥味在齿尖蔓延开来。
  既然他要剖出她的真心,她也必须让他明白什么叫切肤之痛tຊ。
  许宁夕推开他,满意地看着他错愕的神情和通红的眼睛,舔了舔嘴唇,“我们扯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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