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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坐在椅子上,弓腰垂着脑袋,毫无往日傲然挺立的骄傲姿态。她看着,如同一株被阳光晒得些微蔫巴了的栀子花。
  亓令邬想伸手轻拍她后背,告诉她事情可以一点一点做,坏人终会受到惩罚。可是手指悬在她后背上方,终是没有勇气落下。胳膊肘仿佛被一个坚硬的支架撑在那里,无论使多大力气都无法平稳落下。
  他缩回手,眼底闪过一丝窘迫,喉咙卡着一团胶水,话说得磕磕绊绊。
  “没事......一切都会好,我陪你一起。”
  垂着的脑袋缓缓往侧边看,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我没听错吧,你刚才说要陪我一起?”
  他的面容坚毅又柔和:“嗯,不可以吗?”
  梁辛西噗嗤笑出声:“不对劲,亓少爷你很不对劲,突然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别有用心?”
  “我没有。”
  亓令邬仓促垂眸,不想跟她对视,她较真时的眼睛宛若两团灼热烈火,烧得他喉咙滚烫,多看一眼都是罪恶。
  “为什么不敢看我,亓令邬,你别是喜欢我吧?”梁辛西捏住他下巴,用力往她的方向扭,迫使他望着自己的脸,“少爷想跟我假戏真做?”
  他们目光交汇,两个人的呼吸皆是一滞,时间在此刻减速,连呼啸的风声都略显多余。
  亓令邬听见刺耳的嗡嗡声,犹如蝙蝠扑闪薄翼胡乱撞击他的耳膜,有一根冰冷锋利的银弦在猛然拉扯他的心房,身体里聚集着一把呲呲燃烧的干枯柴火,噼里啪啦奏着歌,是他从未听过的节奏紊乱的无名旋律。
  梁辛西的瞳孔中倒映着他的脸,他的呼吸逐渐急促,感到从未有过的慌乱。她的眼睛明明如此澄澈温暖,亓令邬却偏偏在那里面迷了路。
  “小西?”路边走来一个阿姨,用诧异的目光打量着路边的两个人,“小西,真是你啊!”
  梁辛西飘远的思绪被女声拉回来,看清这人的模样,她也一惊:“郑阿姨?”
  “是我呀!哎,小西,阿姨得有三四年没见到你了吧,你现在是大模特了哦,我在商场还看见你的照片了哎,哟,这身材这脸蛋,还是这么漂亮啊!”郑阿姨忍不住盯着她看,瞥见身旁的亓令邬,又是一夸,“这是你男朋友啊,哎哟哟,真是郎才女貌啊,般配,太般配了!”
  亓令邬尴尬地站在梁辛西身旁,不知道如何开口。
  梁辛西也没否认,而是笑着继续跟她寒暄:“阿姨您不是老早就被你儿子接去其他城市了吗,怎么又回瑞海区了?”
  “是啊,我是住在别的地方了,这次回来专门去养老院看你贾阿姨的,她得肺炎了,最近一直挂水呢,老说自己时日无多。我跟她讲只是肺炎而已啦,挂一周水么马上就好了呀,她也是年纪大了,老会瞎想,你有空也去看看她吧,她老想着见你呢。”郑阿姨轻叹,“她可把你当成外孙女一样疼啊,毕竟当年她跟你的外公......也是有过一段黄昏恋嘛。”
  提到外公,梁辛西的心瞬间沉入水底。
  她最舍不得的外公,在那个养老院里孤独住了五年。梁辛西大一暑假,外公因食道癌病逝。后来每年她都会去养老院看望外公的老朋友们,坐在外公原来的床铺上一待就是半天,他走后,梁辛西再也无法拥有如此深沉的老人的爱。
  她努力挤出笑容:“现在工作太忙了,全球各地跑,难得有时间待在瑞海区,我等会就去看望贾阿姨,我还不知道她肺炎了,多谢郑阿姨提醒。”
  “哎,谢什么啊,你那会去看外公,总是带好多吃的,我们这群老年人也都跟着沾光啦!”郑阿姨眼睛湿润,“老徐走后,我们时常想他,总觉得他还在呢。好孩子,再忙也抽空回院里看看叔叔阿姨们,还有去那个地方多看看你外公,他会很开心的。”
  今年清明暴雨,梁辛西在外地出差,没空去看外公,一直拖到现在。天气越来越冷,梁辛西的心却燥热如火。潮湿的空气无形流动着,连带着她的眼眶也起了雾。
  为什么这个世界要存在生老病死,为什么人消失后情感却一直困扰着留下那个人的心,为什么她不能从此失忆,忘记一切阴暗晦涩的回忆。
  她久久注视着郑阿姨离去的背影,仿佛一瞬间回到她去养老院探亲的年岁。
  “梁。”亓令邬轻唤她的姓,生怕惊扰了她。
  梁辛西收起情绪:“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你是说养老院?”亓令邬根据她们的对话猜测道。
  她笑笑:“是啊,平时工作太忙,差点忘了那里还有记挂我的一群老人,我真不懂事,外公走后我去养老院的频率就少了许多,他在天上看见我如此不孝,一定很伤心。”
  梁辛西去附近超市买了不少水果和补品,亓令邬帮忙拎了一半。
  穿过马路后右转,路过一条安静的街道,地上铺着一层枯黄的枫叶,叶片聚集晶莹水珠,打湿梁辛西的鞋面。她跺了跺脚,俯身掸去脚背上的一粒碎石,带着亓令邬左拐停在一幢建筑物前。
  “到啦,就是这个养老院。”她在门卫做好基本信息登记,走至长廊尽头,从一扇小门内的阶梯进入二楼。
  楼层不算安静,偶尔传出老人的欢声笑语,护工端着装满生活用品的托盘与他们擦肩而过,梁辛西在一处门口停下往里看。
  干净宽敞的两人间,靠窗的那个床铺就是她外公曾经住过的地方,现在那个位置是另一位老人存在的痕迹。
  她怅然若失,望着那个飘窗久久无法平静。慈爱温和的外公,像从未来过这个世界似的,消失得如此彻底,如同一阵风,吹完就散了,剩一粒粒沙折磨着梁辛西的记忆。
  读书的时候,她一度非常困惑,明明她的父母可以照顾外公,两个人都是教师,按理说时间充裕,照顾老人并不难,却还要送他去养老院。每一次质问徐诗妍,她总说是外公自己提出来的,说年轻人节奏过快,他跟不上,想跟同类人生活在一起,有话题。
  梁辛西至今也不信这是外公的原话,但此时已没有机会去寻求真相。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去三楼找贾阿姨。
  亓令邬默默跟在她身后,盯着她背影看了许久。原以为她是坚不可摧的,就算伤心了号啕大哭也一定要仰着头抬高下巴,此时她神情失落,迈着沉重步伐往前走的情形却让亓令邬生出恻隐之心。
  他不想看见梁辛西愁眉苦脸,想看她笑。梁辛西不苟言笑地与他说话,倒不如叼着烟眯着眼没有正形地打趣他。
  这一路他都没有出声,站在门外等待与室内一群老人寒暄的梁辛西。里面不时传来大笑声,梁辛西讲了这些年遇到的不少趣事,逗得他们合不拢嘴。过了一会儿笑声变小,取而代之的是微小的抽泣声。
  亓令邬紧绷着身体,透过玻璃往里看,发现哭得人是梁辛西身旁的白发阿姨,并不是她。他微微松了口气,继续靠着墙听着门内动静。手机在口袋振动几下,他顾不得取出查阅信息,就怕屋内的那个人生出悲痛的情绪来。
  他在门外站了快一个小时,梁辛西终于出来了。她也不说话,梦游似的晃着身体,带着亓令邬慢慢离开养老院。
  他们沿着青石板路往前走,林荫后有一片人工湖,湖面水汽弥漫,薄雾缓缓流动,连带着湖畔都变潮湿了。
  梁辛西沉默着蹲在湖边树下,盯着水面良久,眼眶微微泛红。
  “人哪,说老就老了,刚才看见贾阿姨混浊的眼眶,我都以为自己穿越时空了。时间过得这样快啊,一抬头一低头,便过了好多年。”
  亓令邬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缓和她的情绪,挨着她蹲坐在一边,瞳孔被湖水映得发绿,仿佛沉着一大片茂密繁盛的水藻。
  “哎,我光顾着做自己的事情,忘了问你来找我什么事?”梁辛西快速拭了一下眼角,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亓令邬从大衣的口袋掏出卷起的几页纸,打开递给她:“素巷的邀约,长期聘请你为代言模特,正好过几天要上新一批冬装,希望你能准时出现在集团的摄影棚。”
  “你不是不接手家族生意么,怎么又开始管素巷的业务了?”梁辛西接过合同翻阅,看不出什么问题。
  “我姐让我过来找你,她说你最近陷于舆论之祸,这个时候跟亓氏合作能够逆转口碑,对你有利,你考虑下。”亓令邬说得漫不经心,实际紧绷着一颗心,就怕她拒绝。
  梁辛西坏笑着凑前:“亓总她这么关心我呀?是因为我们在交往吗?”
  亓令邬一愣:“没交往,只是做戏。”
  “我不介意弄假成真啊,难道你不愿意?”
  她扬唇故意逗他,不料眼前的人并未胆怯,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笑颜,认真说出让她虎躯一震的话。
  “我愿意,那我们交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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