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也没想到这么快,我以为他会再扛一会儿...明明你们没有找到关键性的证据,只有口供也是不够的,为什么他还是承认了...” 何雪的眼前蒙上了一层水雾。
周家寻说:“ 就算今天许怀安不说,他也会被列入重点怀疑对象。以后警察势必会方方面面调查,监控你们的生活,就算你们装作看不见,外人也会对你们评头论足。真相大白前,你们不会再有安生日子过的。”
杀害廖图南的是自己的女婿,而女儿是帮凶,传出去不知道会被人编成一段怎样的故事。
苏芮舒补充道:“ 许怀安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和女儿...他虽然是个罪人,但也确实是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
清者自清都人言可畏,更何况他们本非清者呢...
何雪晶莹的泪一滴滴掉落,鼻涕水也淌出来了。她妥协了,上天就是要跟自己作对,就是都要夺走她好不容易拥有的东西。
何雪缓缓开口:“ 案发当天,社区医院没什么事,我就想着去他的宠物医院转转…他确实是快十点才来的宠物医院。”
“ 可为什么宠物医院的员工也替他做伪证,是你们要求的吗?” 周家寻紧追不舍。
“ 不,迷惑他们并不难,只需要利用一点大脑的认知偏差就能做到。” 何雪给两位刑警讲了讲。
何雪说,案发那天她到宠物医院以后,发现院子里长了很多杂草,就开始清理。这件事看到的员工都可以作证,然而其实那时候只有她一个人,可大家并不会特别关注这个问题。
这也正好给了两人可操作的机会。
许怀安杀完廖图南回来后,告知了她自己杀死了廖图南的事。何雪震惊之余,还是选择了保全家庭。
他们一起进到室内,许怀安刻意在员工面前说,刚才院子后面的杂草特别难除,何雪在一旁给他打配合。
为了给员工加深老板刚才在除草的印象,许怀安也确实出去除了会儿草,但立马就回来了,还把草的残渣带进来。
由此,员工自然就会觉得,刚才老板和老板娘一直在一起,而且都在院子里除草。
人是很神奇的动物,大脑也会欺骗你。当你不断重复一个谎言的时候,你就无法分清谎言与真实了。何雪和许怀安利用的,就是这种思维陷阱。
眼前的中年女人令苏芮舒陌生,她声音颤抖地问何雪:“ 一个杀人,一个作伪证,你们做这些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许奕该怎么办?”
何雪沉默良久,她的双眼早已布满红血丝,感觉只一天没见就苍老憔悴了许多,“ 我不知道...我本以为事情不会败露的...” 何雪眼神迷茫,不知前路在何方了。
她木楞地说着:“ 许怀安是我生命里的光,在我最难的时候,是他拯救了我。我得知他做出这种事情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不想女儿和我一样,生活在一个破碎的家庭里,我想保住我的丈夫...”
“ 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为什么总是我!为什么倒霉的永远是我!” 何雪突然情绪崩溃地趴在桌子上痛哭喊叫着,声音震得似乎整个审讯室都在抖。
“ 你们以一种愚蠢的方式,亲手葬送了来之不易的家庭,伤害了你们的女儿。” 苏芮舒替她感到可悲,她替许怀安作伪证,自己也是要受罚的,可许奕还这么小...
何雪抬起头,泪水如决堤般。
她瘫软到了地上,身体蜷缩成一团,嘴里不停说着:“ 奕奕,是爸妈对不起你呀,妈妈还是没守护好这个家...” 哭到后面,她已经喘不上气,喉咙也嘶哑得不成样子。
苏芮舒心里像针扎一样难过,她想到许奕以后要没有爸爸了,妈妈也要离开她一段时间,这个孩子要如何接受这一切呢...
从警局出来的时候,苏芮舒像丢了魂一样,脑子里还在不停回响着,何雪的哀嚎。无意间抬头,眼前的车有些眼熟,是廖荀来接她下班了。
上车后她一言不发,廖荀看出她心情不好,单手控制方向盘,另一只手轻轻覆上她的,苏芮舒却被吓了一跳,瞬间把手收了回去。
廖荀的脸也慢慢冷了下来,两个人一开始都不说话,后来廖荀实在忍不住了,把车开到了一片空旷地带,停在了路边。
“ 你到底怎么了?是我做错了什么,还是发生了什么,你至少要让我知道吧!” 这是他们重逢后,廖荀语气最冲的一次。
苏芮舒知道,应该把警局发生的事告诉他,可今天真的发生了太多事。她此刻感觉好累呀,一句话都不想再说了,只想洗个热水澡到床上躺着,谁都不要来找她,她谁也不想见。
“ 廖荀,我累了,我现在真的不想说,我们改天再聊,好吗?” 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无力苍白。
“ 苏芮舒,你会不会好好说话?遇到事情就只会逃避是吗?”
苏芮舒感到不适,只想离廖荀远一点,他的话让她听着就烦躁,干脆转过头去看窗外,试图通过看些花草树木让自己冷静一些。
廖荀彻底生气了,从驾驶座下来,绕到副驾驶解开安全带,一把将苏芮舒从车上拽下来。
“ 你干嘛!拽疼我了!”
“ 你给我好好吹吹风清醒一下,苏芮舒,我是你男朋友!你现在一声不吭的行为,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 廖荀!你知不知道我今天经历了什么!?我都说了,我累了不想说话,你听不懂吗?你问我考没考虑你...我也是你女朋友,你考虑过我吗?” 苏芮舒把自己极力压制的情绪释放了出来。
廖荀发出一声笑,在苏芮舒听来充满了讽刺,他说:“ 真有意思,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经历了什么?跟所有人都能说,就是不能跟我说是吧?我以为你变了,其实你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个闷油瓶!”
“ 彼此彼此,你也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个不留余地,咄咄逼人的愣头青!我不想再跟你聊下去了,你还开不开车?不开车我自己走!” 说完,苏芮舒转身就要去打出租车,被廖荀拦下来又按回车里。
半小时后,廖荀把苏芮舒送到家楼下,没有去地下停车场。
他把车子熄火,等着苏芮舒开口说句话,苏芮舒也像是在等着他开口,两个人又在楼下僵持了好久。
等了半天廖荀也累了,既然大家都没什么想说的了,就算了。他开口道:“ 咱们都冷静一下吧,你回家去吧,累了就好好歇歇。”
苏芮舒听他这么说,忽然感觉好委屈,好想哭。
廖荀是她的男朋友,她今天经历了这么难过糟心的事儿,多希望廖荀能把她抱在怀里安慰她。可是她又不想说什么,再说一遍会让她觉得累,心力交瘁。
想到这儿,苏芮舒也懒得想下去了,随便吧。
她一句话没说,推开车门下车了,再次留给廖荀一个清冷的背影。廖荀盯着那背影很久,久到人都消失了,他还在看那个方向。
过了一阵,他一巴掌拍在方向盘上,发出一声短暂但刺耳的喇叭声。
苏芮舒进门后,姥姥一眼察觉出她状态不对,试探性地问了问:“ 芮舒回来了,这是咋了,小脸郎当得快掉地上了。”
“ 姥姥,你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吧。” 她扔下这么一句话就回屋了。
客厅里再也没传出过什么动静。
苏芮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今天警局发生的事情,她经历的还少吗?几乎每个杀人犯,在被抓前都会歇斯底里,展露出人性罪恶的一面。
可许怀安和何雪说的那些话,让她感觉生活在世界上,有些窒息。
也许今天的事只是一个导火索。这段时间以来,苏芮舒身体里储存了太多负能量,一直在积累,却无处发泄,每天像一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一样连轴转。
再这么下去,她感觉自己都需要找一个心理医生了。
苏芮舒以前看到过一句话: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初读时,她没想过这句话究竟想表达什么,只觉得听起来很神秘的样子,可当警察时间久了,她开始理解了。
深渊有吸附人心的魔力。
当你不断思考,关注负面事物时,自己也难免会在这个过程中受到影响,甚至被侵蚀,成为那黑影中的一部分。
苏芮舒带上耳机走到了衣柜前,把衣服推到一侧。另一侧的空间,足够她钻进去,双手抱膝蜷在里面。
十几岁,她刚从河丰镇搬到莱江的那段日子,城市里的人和事物,经常会让她感到无所适从,自那个时候起她就养成了这个习惯:躲到衣柜里。
那天阳阳提到,他会在衣柜里听父母吵架,苏芮舒才猛然想起来自己曾经也有这个习惯。但她很多年没再犯过了,只有在感到强烈的不安时才会这样。
那几年都是带着耳塞,而今晚,她换成了降噪耳机。
耳机里播放着周杰伦的一首歌:稻香。“ 不要哭让萤火虫带着你逃跑,乡间的歌谣永远的依靠,回家吧,回到最初的美好...”
小姑娘循环播放了一遍又一遍,再从衣柜里钻出来的时候,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