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傅家这占地千顷的宅子,和院中仕宦人家几世传承方能有的底蕴让她心头稍安,她真想厉呵一声不知所谓。不愿再被人牵着鼻子走,云纤仰起头直言道:“自我进入府中便觉处处怪异,寻我回府之人不曾谈及半分府中情况,夫人今日表现也不热络,不知是府上不信我的身份,还是夫人您并不高兴寻回女儿?”傅二夫人闻言,眼皮微垂,敛了三分敷衍。假若傅府有一嫡女丢失是真,而傅家对查验她真身并无兴趣,便说明对方根本知晓她不是、亦或是不在乎她是不是真正的“傅知禾”。
“脱衣?”
“褪去外衫即可。”
“为何?”
银霜一手勾住软尺,一面走到云纤身后:“为姑娘量身。”
见银霜靠近,云纤褪下外衫后退半步侧过身子让人丈量。她一举一动满是防备,银霜见了不仅未觉奇怪,竟还有半分欣赏。
量过身长、肩宽、背长等所有,银霜将之一一记录在册。
“姑娘身量短,这几日府中会单独为您安排吃食,另府中医者已在旁等候,姑娘可先让府医诊脉。”
一中年妇人上前,同样寡着一张脸为云纤诊脉。
“姑娘肝气疏泄太过,以至气逆,想是近日赶路寒热交替,又逢寻回本源情志过激所导致,待心绪平稳便无大碍。”
柴霜站在府医身旁,眼见她在手札空白一侧写下童身、无恶疾,方朝着银霜微微点头。
云纤满心疑惑,只觉整个傅府处处透着恢诡谲怪。
“请姑娘随我来。”
银霜将手中册子合起,看了那册子厚度,云纤心中更为纳罕。还未来得及细思,柴霜便上前将暖阁外的珍珠链撩了起来。
“莫让夫人久等。”
二人一前一后,无声催促着云纤,看似恭敬实则举手投足尽是压迫。
整个傅府无论主子下人都透着怪诞,哪怕云纤不知如傅府这等钟鸣鼎食之家该是何种模样,也知晓眼下的一切都不合常理。
可她没有别的选择,唯有相信崔继颐,一条路走到黑。
思及此,她收起满心戒备,面露顺从。
跟着银霜二人走出暖阁,又进到一间满室馨香、四处皆挂着纱幔的屋子。
屋中架子床上,一张水红绣并蒂牡丹纱衾掀开,旁边东倒西歪丢着两个软枕,一美艳妇人斜斜歪倚在上。
那妇人见云纤进门,斜睨一瞬,又收回视线。
云纤观对方容貌精致,瞧着只有双十年华一般。且一双杏眼媚意天成,举手投足尽是妖娆风情。
微微垂下眼皮,云纤只觉满心别扭。
虽她是对方名义上走失的闺女,但多年不见与外客也没什么区别,她从未听过有富贵人家的夫人是躺在床上待客的。
且对方见她的反应也着实奇怪,一股子说不出的违和。那模样哪里像是认亲,分明也被逼着做戏似的,满身不耐。
想到此,云纤又抬头看了看满室旖旎,愈发觉得这屋子同院子的摆设并非出自一人之手,二者意境犹如天渊之别,如她阅历尚浅也能轻易分辨。
“你这些年过的可好?”
傅二夫人嗓音婉转甜腻,短短一句话说得如唱曲儿似的,洋洋盈耳。
“过得很好。”
“可曾吃苦?”
“不曾吃苦。”
“可曾受罪?”
云纤抬头看着傅二夫人,只见对方眼中尽是敷衍。
若不是她孑然一身着实无可谋算之处,云纤都要猜测,是否崔继颐做了一场并不算上心的戏来哄骗她。
若不是傅家这占地千顷的宅子,和院中仕宦人家几世传承方能有的底蕴让她心头稍安,她真想厉呵一声不知所谓。
不愿再被人牵着鼻子走,云纤仰起头直言道:“自我进入府中便觉处处怪异,寻我回府之人不曾谈及半分府中情况,夫人今日表现也不热络,不知是府上不信我的身份,还是夫人您并不高兴寻回女儿?”
傅二夫人闻言,眼皮微垂,敛了三分敷衍。
假若傅府有一嫡女丢失是真,而傅家对查验她真身并无兴趣,便说明对方根本知晓她不是、亦或是不在乎她是不是真正的“傅知禾”。
傅家不在乎“傅知禾”,却又如此轻易地接她入府,多说明傅府只在意“傅知禾”这个身份,而不是“傅知禾”此人。
为何?
云纤不解,只能将这疑问掩在心底。
她自幼跟随爹爹做木活,常听爹爹说一人家中所用器具,多可反映主家性情。云纤看着满屋珠帘、软枕、纱幔、香薰绣囊,便知这傅二夫人多为性情柔软细腻之人。
这般性情,多不够坚韧,且她方才浅浅一问对方便敛了面色,瞧着竟还不比往日去云家论木活价的市井妇人心思深沉。
细细思量一番,云纤瞟过银霜柴霜后,本想一诈,却被银霜接了先:“姑娘多心,未出阁的姑娘家满心奸疑,实是不该,日后这脾性改了为好。且傅府是怎样的人家?怎会不知姑娘身份便轻易接您回府,乱傅氏一族血脉?”
“另姑娘需知晓,傅府讲究居处有法,动作有礼,下次再被人见了您如此与长辈说话,可不是一顿呵斥能轻易揭过的了。”
见云纤蹙眉不语,银霜继续道:“既见过夫人,姑娘也该去见见府中其他姐妹,这母女情来日有得是机会叙。”
三人拜别,又在傅府穿行许久,才走到一处略显幽静的院子前。
这院子同一路所见皆有不同,先前经过之处,或多或少可听见低声细语,亦或见到下人进出,而此处大门紧闭,内中无半点声音传出,僻静得有些过分。
“我瞧姑娘也算聪慧,有一句相告,在这府中万要谨言慎行,切莫自作聪明。”
银霜抬手指着院门:“此处乃我傅家未出阁女眷居住之所,平日亦在此学习四艺、五礼、六乐、掌家、书数等事,今日姑娘疲累,随我领了衣裳就先回屋歇息去吧。”
柴霜在紧闭的大门上轻叩三下,不多会儿大门被两个婆子缓缓打开,云纤这才看见当中景象。
院中绿柳周垂,一条白玉小道直通绣楼正前。
按说女子绣楼多雅致婉媚,可云纤不知因傅家位高,亦或足够权重,左右这等规格的绣楼她从未见过。
打眼望去,这绣楼中至少有百十间大屋,上下三层皆精雕细琢,美轮美奂。绣楼两旁之下是回字游廊,中间围绕一明珠形小巧池塘。
池塘中鱼儿畅游,好不欢快。更令人惊讶得是这池塘竟不知从何处引了活水进来。
池边满地奇花,风来时花香萦绕,绞缠着绿柳勾出满目浮翠流丹,如入瑶池。
“此院名为朝凤,门上贤德匾额乃太后所赐,以赞誉傅家教女有得。”
说此话时,银霜语带傲然。
“院中有其他嬷嬷负责教养姑娘,姑娘听从嬷嬷安排即可。待进入此门,姑娘便是我傅家女眷。切记要早日洗净身上市井习气,前尘往事莫再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