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人长得浓眉大眼,形容粗犷,铁塔一般的身形自带浓浓的压迫感。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作训服,胸口写着特警两个字,裤脚束在黑色的作战靴里,虽是半夜,也依旧目光如炬,精神抖擞地站着。姚禹梦打量着这个脸色黝黑的壮汉,越看越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壮汉来回扫视了一下队伍,清点人数,吹哨示意。“立正,稍息。”他清了清嗓子:“同志们好,我叫肖海洋,是这次特训的教官。不好意思大晚上的打扰大家了。”
和赵寅磊的重逢看起来并没有对姚禹梦造成任何影响,三个月的援非培训,大量的业务培训和语言训练占据了她的所有时间。
她只觉得日子过得浑浑噩噩没日没夜,好像时光倒流回到了高三。
当各项考核都顺利通过的时候,她的喜悦和激动也一点不亚于被医学院录取的那天。
她真的可以去非洲了。
这个她从小就深埋心底的愿望,马上就能成真了。
培训结束的周日晚上,姚禹梦随着同事们一起拎着一个小巧的行李箱从医院的大巴车上走了下来。
车停在特训基地门口,这个地方姚禹梦还是第一次来。
有些昏暗的路灯下面,破旧掉漆的铁门看起来锈迹斑斑,门口的牌子上面只写了特训基地四个大字,暗黄的灯光下白底黑字的牌匾透着古旧的气息。
一个穿着黑色作训服的工作人员拿着花名册早早等在门口。
这几年玛喀提局势虽稳,但也不能疏忽大意。
毕竟乱了三十年,现在的玛喀提正处于大乱方治的时期,国内还驻扎有维和警察。
医生们在国内呆惯了,为防万一,在他们出发去非洲之前,有一些新的情况需要提要提前了解和适应。
刚刚参加完业务考核的医生们拖着有些疲惫的脚步排成长长的一队,拉着行李箱,跟在工作人员后面走进了培训基地的大门。
大队人马在一楼三层高的小楼前面停下,工作人员按照花名册发放了一波训练服之类的生活物资,安排好每人的房间,留下一句“好好休息,明天特训正式开始”就离开了。
宿舍楼没有电梯,靳宇热心地组织起男同胞挨个帮女士们把行李箱送到房间去。
姚禹梦的行李箱又小又轻,她一向独立,能自己做的事情就绝对不会去麻烦别人。
微笑着和靳宇打了个招呼,她拎起箱子就走,靳宇来不及帮忙显得有些无奈,也只得由着她去了。
培训基地外面看着比较旧,房间的陈设还是很好的。
收拾好东西又简单洗个澡,一阵困意袭来,她翻身上床很快就睡着了。
凌晨两点,正是夜深人静所有人都睡得最熟的时候。
姚禹梦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
听到响动她一下子就从床上弹了起来,整个人突然就从睡眼惺忪到吓得精神抖擞了。
“谁啊?”她努力平复心绪,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少一些颤抖,对着门口大声喊道。
虽说是在培训基地,虽说外面一整层住的都是她的同事们,她还是认为开门之前弄清楚门外的人是谁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
然而无论她问多少遍,外面的人始终不发一言,却一直把门敲得又急又响。
心跳陡然拔高,她不敢开灯,借着手机的光亮,光着脚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前,试图通过猫眼观察一下外面的情况。
当她屏住呼吸壮着胆子把眼睛贴到猫眼上,却发现外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楚的时候,姚禹梦着实有些慌了。
这种情况太过离奇,诡异到让她差点不知道身在何处,今夕何夕。
门是坚决不能打开的,她又从房间里搬来一把椅子放在门口,万一外面的人要强行破门,能挡一会儿是一会儿。
正当姚禹梦犹豫要不要打电话找人来帮忙的时候,门口的敲门声却突然停了下来,她躲在门口的椅子后面等了一会儿,听到楼道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远到近又很快走远了,之后就没有再察觉到一点响动。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姚禹梦睡意全无地躺回床上,一度以为刚才的事情是自己睡迷糊之后产生的幻觉。
“呜,呜,紧急集合!紧急集合!”
就在她睡不着躺在床上复盘刚才的事情的时候,一阵尖锐的哨声响起,一个粗砺的男声在楼道里大声喊着,在夜深人静的夜晚格外的醒人心脾。
姚禹梦半是害怕半是紧张,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抓起旁边的衣服就往身上套,走到门口的时候甚至差点让自己放在那的椅子挂倒。
她打开房门,看见同事们个个都像半夜梦游被人惊醒似的惊魂未定。
搞不清楚状况,她只能麻木地跟随多年前在学校参加军训的本能,一边穿好衣服一边往楼下跑。
楼下已经聚集了一部分同事,虽然都迷迷糊糊有点摸不着头脑,大家还是自动地按习惯排成了两队。
姚禹梦绕到队伍的正面,快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在队列里站好。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旁边的阴影处慢慢踱过来,在所有人面前站定,顿时吸引了所有人探究的目光。
眼前的人长得浓眉大眼,形容粗犷,铁塔一般的身形自带浓浓的压迫感。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作训服,胸口写着特警两个字,裤脚束在黑色的作战靴里,虽是半夜,也依旧目光如炬,精神抖擞地站着。
姚禹梦打量着这个脸色黝黑的壮汉,越看越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壮汉来回扫视了一下队伍,清点人数,吹哨示意。
“立正,稍息。”他清了清嗓子:“同志们好,我叫肖海洋,是这次特训的教官。不好意思大晚上的打扰大家了。”
他带着一丝玩味的眼神在每个人脸上逡巡一圈,语气中带了些促狭接着说道:“有没有人发现队伍里的人现在是不齐的?”
所有人都一头雾水,左右看看,互相之间眼神短暂触碰一下,满满都是惊讶和疑惑。
“在紧急集合开始之前,有人去敲了你们每一个人的房门,轻而易举就开门的人,已经没机会站在这里了。”
困扰姚禹梦半晚上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解释,还好她小时候常年独自在家,早早养成了小心谨慎的安全习惯。
“在培训中我们给大家上的第一课就是,国外不比国内。尤其各位将要去援非,一旦踏上外国的土地,心里就要时刻绷紧一根安全的弦。无论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在不能确认来人身份的情形下都不能轻易开门。”
肖海洋说着转头看向身后,众人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包括靳宇在内的七八个人穿着各式各样的睡衣,在另一个也穿着作训服的人陪同下,正往这边走过来。
夜深了,路灯昏黄的光无精打采地洒下来,被两边的树木遮挡,在地面上投下斑斑点点的光亮。
行走在明暗交织下的人,出自黑白无声的老电影一般,影影绰绰,一帧一帧,就这样直直地闯入了姚禹梦的心里。
那双眼尾微微上翘的丹凤眼,给他原本就冷峻的长相增添了酷厉的神色,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的时候,也好像深深刻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标语。
不幸开门被捉的同事们带着睡眠不足和惊吓,几步路走得垂头丧气,好像将要行刑的囚犯,更显得走在一边的赵寅磊满面肃杀,充满了暴力机器的压迫感。
姚禹梦还没完全从惊吓中恢复过来,身体很诚实地打了个寒战,内心深处却暗暗升起了一丝小小的期待。
仗着人多天又黑,她肆无忌惮地盯着他,几乎是数着他的脚步,看着他一点一点从黑暗中走到灯光下,须臾之间不知跨过了多少珠流璧转,沧海桑田。
她心里涌上诸多感慨,欢喜,无措,欣慰,紧张,满满当当盛在眼睛里,随着目光流转几乎都要溢了出去。
也许是她灼热的目光引起了注意,刚在队伍前面站定,赵寅磊的眼波立刻不动声色地扫了过来。
一腔心事从没有像此刻这样坦然外放,遑论把她的所思所想扒开揉碎,全部暴露在她的太阳面前。
眼里的赤诚来不及掩饰,姚禹梦被他突如其来的探究目光刺得心里一跳,她双手攥得死紧,用尽全身的力量压制想要低头躲避,落荒而逃的冲动。
前一次在医院她已经丢光了脸面,这次集训还没开始,不求好好表现挽回损失,总不能一上场就把里子也丢光了。
姚禹梦深呼吸一口气,坚持着没有移开目光,短暂对视后,她突然福至心灵,朝着赵寅磊笑着点了点头。
看着他面色如常地看向了队伍里的其他人,姚禹梦舒了一口气,整个人才放松了下来。
就让他以为她细看之下认出了他,之前见过的人说不上熟,见面笑一下就算打招呼,也不嫌唐突。
从赵寅磊带队出现开始,肖海洋就肉眼可见抑制不住的开心,笑得牙不见眼。
这段时间训练强度大,他原本就偏黑的脸在训练场上晒得油光发亮,这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瞬间从严肃认真的铁塔警官变成了憨厚淳朴的拉布拉多。
他立正敬礼:“队长!”
这声队长,这个透着傻气的笑脸,姚禹梦终于想起来,去年在地震灾区,她给胳膊受伤的肖海洋处理过伤口。
那个让他提起来就满眼放光的前特种部队狙击手,英勇无比智计无双的特警队长原来就是她心心念念的赵寅磊。
她当时没有听错,他那时真的在医疗帐篷外,也真的有人在深夜里叫了他的名字。
姚禹梦心里五味杂陈,不知是感叹他们有缘千里来相会,还是心酸两人无缘对面不相逢。
赵寅磊举手还礼,看了看面前的队伍,眼眸中勉强飘出一抹笑意,“各位医护同志大家好,我是这次特训的教官赵寅磊。”说完瞄了旁边的肖海洋一眼。
肖海洋心领神会,马上接着道:“谢谢大家。这是我们特警队的队长,也是我们这次培训的主教官。今晚的紧急集合是为了让大家能早一点进入状态,不小心打开门的,也不必紧张。”
他说着,抬手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明天早上还有训练,回去安心睡觉,解散!”
人潮在小声吐槽的嘀嘀咕咕中慢慢退去,姚禹梦不舍地看了赵寅磊一眼,在被他发现之前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快走了两步加入旁边同事的感叹,向宿舍楼走去。
今晚本是望月之夜,可惜天公不作美,乌云蔽月,蟾桂无缘。
当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再次躺在床上时,却透过单薄的窗帘隐隐感到了清辉一片,恰似银河落九天。
姚禹梦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向天空看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层云已然褪尽,只留下一轮皓月金镜似的明晃晃挂在中天,月华温柔地铺在她的身上,在清冷的月光中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太阳般的温暖。
赵寅磊把肖海洋打发回去睡觉,独自一人站在楼下。
从基地出来后,他已经好久没有再看过月亮了。
城里的月亮远没有野地里的坦诚直率,他的身边也少了苦中作乐陪他一起看月亮的人。
今天难得有机会,他看着月亮一点点破云而出,与千百年间无数个夜晚一样,静静地照映着世间的滚滚红尘。
在这静谧的深夜,一阵微风轻柔拂过一旁的大树,在树叶沙沙的低语中,他的耳边回荡起旧日的歌声。
“时刻挂在我们心上,是一个平凡的愿望……”
一曲唱罢,他难得地笑了笑。
对于他现在的状态,他十分满意并心怀感激。
至少他还能站在这里,还有能力替他们完成那个时刻挂在心上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