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开始上课,姚禹梦才知道,分享经验的除了之前参加过援非医疗任务的前辈,还有曾经是维和部队一员的赵寅磊。他的过往,她一无所知,只能从肖海洋的啧啧称奇中推测一二,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有听他亲自讲述的机会。他不是一个适合讲故事的人,每一件本来应该或惊心动魄或感人至深的事都讲得像案情记录,只是简单地复述起因经过,重点落在处置的过程和心态的调整。姚禹梦目不转睛地盯着赵寅磊,徒劳地想从他细微的表情变化感受一点他的情绪波动。
被闹钟吵醒的时候,姚禹梦正沉浸在梦中,她伸出手在枕边摸索了半天,才找到手机把闹钟关了。
昨晚她罕见地失眠了,天快亮的时候才勉强入睡,没想到一睡着就跌进了美梦里。
她揉了揉眼睛,又伸了一个懒腰,努力回想了一下,刚刚还深陷其中不可自拔的梦境却如烟消散,没有留下一丝记忆,只记得她在梦里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幸福和开心。
直到在操场集合的时候,姚禹梦脸上还带着甜甜的笑意,一只酒窝在脸颊上若隐若现。
规定的集合时间一到,站在队列前面的肖海洋准时吹响了哨子,姚禹梦看了一圈,不见赵寅磊的身影,早上起来的那股高兴劲一下就去了一大半。
一个一千米跑完,姚禹梦是女生组第一个到终点的。
想起大学军训的时候晕倒在操场上的一幕,她不禁有些遗憾,出丑的时候一次都不落下,怎么扬眉吐气的时候他偏偏就不在呢?
站在一边的肖海洋本以为医生们都是些文弱书生,体能方面会有些拉垮,没想到这些人跑得都挺好,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
看来无论什么行业,要去援外都得是百里挑一,全方位考核。
从小到大他最佩服读书读得好的人,知道这些医生人均硕博,他趁着大家在拉伸放松,盯着离他最近的姚禹梦,近距离观察,好奇人这脑子怎么就这么灵光。
仔细看,就发现了端倪。
早训完去吃饭的路上,他主动走到姚禹梦的身边,一脸兴奋地叫她:“医生,医生,你还记得我吗?”
说着一把撸起袖子:“你看,这是去年在地震灾区的时候你给我缝的伤口。”
如此憨直可爱,和他粗犷的外表一点也不搭。
姚禹梦忍俊不禁:“你好肖教官,好久不见。”她伸出手去:“我叫姚禹梦。”
肖海洋和她握了握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上次任务紧,都没来得及和你道谢。后来我去拆线,护士都夸你针缝得仔细,只留了一个浅浅的印子。”
肖海洋和她并排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这么巧,你也要去玛喀提啊!过几天我们也准备去那了。”
姚禹梦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们?去哪儿?”
“玛喀提啊!”说起这事儿,肖海洋兴奋起来:“我可是废了老大劲才通过了维和任务的考核。尤其是外语,这玩意儿我从小就学不太明白,全靠我们队长帮我。”
姚禹梦的心狂跳起来:“你们队长也去吗?”
“当然,我们队长可是特种部队狙击手出身,维和部队也待过的。”提到自己的偶像,肖海洋眉飞色舞:“之前只知道我们队长枪法神准,不知道他英语也那么厉害,他真的什么都会,除了不会谈恋爱……”
“嗯哼。”
姚禹梦心花怒放听得正专注,一声刻意地清嗓子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肖海洋脸色突变,一下就闭嘴了。
他转过身去,声音心虚中带着狗腿的讨好:“队长,你早训这么快就结束了?”
姚禹梦没想到他会在这么巧的时候出现,肃了肃脸连忙停下脚步的转过身去和赵寅磊打招呼:“教官好。”
赵寅磊朝着她点了点头,脸色阴沉地转过身,扣着肖海洋的肩老鹰捉小鸡似的把他提溜走了。
“队长,队长,我错了!我和姚医生我们之前认识,这不是一高兴就多聊了两句……队长!”
肖海洋心虚的声音本来就小,随着两人越走越远渐渐湮灭。
姚禹梦忍得辛苦,笑意在脸上荡漾开来,终于轻笑出声。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之前所有疑虑和彷徨纷纷抛诸脑后,她热血翻涌心神激荡,一瞬间就下定决心,要去做一做夸父,追一追那天上的太阳。
新晋夸父在心中立下宏愿,首先她一定要得到赵寅磊的联系方式。
姚禹梦刚垒好的雄心壮志,在看到讲台上那张生人勿近的脸时,顿时崩塌。
在心里演练过无数遍,真正面对赵寅磊时,她却像脚下生了根,半步挪不动。
要探索全然未知的领域,又面对着冷眼冷情不苟言笑的教官,心情忐忑也算正常。
她生得皮肤白皙,身材匀称,小刷子一样的睫毛又密又翘,黑葡萄似的眼睛顾盼生辉,尽挑了父母的优点长,上高中的时候各种情书也没少收,那时的她一心只读圣贤书,完全不关心情为何物,冷得让多少少年心碎。
上了大学之后,周围的同学好友都陆陆续续谈起恋爱,开启人生新篇章,就连一向大大咧咧男孩子气的好闺蜜都沦陷其中了,她还是沿袭高中时的作息,不是在图书馆就是在教室,曾经高产的桃树连一朵花都没有再开过。
直到遇见赵寅磊。
当时她的母校别出心裁地实行大一结束才军训的方案。
没日没夜地拼搏完地狱模式的医学生考试周后,她又一头扎进了军训的队伍里。
一早上的队列训练完,又被拉去在蒸笼似的操场上跑了几步,没来得及吃早饭的她头晕目眩,一阵耳鸣,之后眼前一黑,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是赵寅磊抱她去的医务室。
他身高腿长劲又大,跑动起来颠簸异常,还没到医务室,姚禹梦就被晃醒了。
意识是恢复了,头还是晕得厉害,她浑身瘫软没力气,迷迷糊糊地看着赵寅磊脸上的汗珠顺着他的下颌线一点一点地滑落下来,滴在她的薄薄的迷彩外套上,融进了她的心湖。
他急促的呼吸声像一把火,烧得她耳朵通红,坚韧有力的心跳被扭曲的感官无限放大,和着姚禹梦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一眼万年,自此不忘。
那时候赵寅磊军校毕业正待分配,去隔壁学校当军训教官的活儿本来落不到他头上。
没成想原本要去的兄弟在学校打篮球的时候受了伤,队里少了一个人,他只好自己顶上。
时间在日复一日枯燥的军训中过得很快,两周以后,赵寅磊跟战友们一起坐在大巴车上离开了医学院,等待他们的是散布在祖国各地的新战场。
得到消息的姚禹梦匆忙赶到,连车的尾灯都没看到。
军校管理严格,明确规定军训期间不能给大学生们留下学员的个人联系方式。
茫茫人海,两人就此失联。
为此,她曾经遗憾了好久。
赵寅磊是璀璨的流星,从她的生命里惊艳地划过,点亮了她生命中的另一方天地。
他一闪即逝,不知来路更不知归途,却让一个对情爱懵懵懂懂的女孩子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心动。
后来的年岁中,她再也没有遇到能让她心动的人。
日升月落,缘起缘散。
没有刻意的找寻和惦念,更没有执着的等候和挂牵,赵寅磊被她好好地珍藏在心底的角落,只在夜深人静又偶尔失眠的夜里拿出来晒一晒月亮,就当是和他同沐日月天光。
这一次相逢,或许已经耗尽了两人所有的机缘,或许茫茫人海起起伏伏,终其一生她都无法再和他相见。
姚禹梦别无所求,但求他平平安安,一生顺遂。
医学院的课程是出了名的名目繁多,要想实现儿时就立在心里的理想,她把自己变成了一只精密的闹钟,按照严格的计划不知疲倦地走着,一天都不敢懈怠。
一步一步按部就班走到现在,快到跟前一抬眼才发现,心里那点微乎其微的妄想正微笑着坐在终点,甚至将要和自己一起奔赴下一个目标,姚禹梦就算是做梦,也会兴奋地尖叫着把自己喊醒。
她像安排手术方案似的给自己拟定了计划,实在不行就找肖海洋曲线救国都安排上了,徘徊了好多天,实在找不到术前指征——和赵寅磊单独相处的机会。
时间好似指间沙,越是心急火燎想要抓紧,流逝越快。
培训还剩最后一天,姚禹梦不得不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
这是培训的最后一节课了,课程安排上写的内容是经验分享。
赵寅磊和前几天一样,提前几分钟出现在讲台上,唯一不同的是这次他没有准备任何课件或者资料。
他站在讲桌后面,目光涣散好像在放空自己。姚禹梦坐在教室的一个角落里,想到一会儿要去做的事,不由得紧张起来,满手的汗。
直到开始上课,姚禹梦才知道,分享经验的除了之前参加过援非医疗任务的前辈,还有曾经是维和部队一员的赵寅磊。
他的过往,她一无所知,只能从肖海洋的啧啧称奇中推测一二,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有听他亲自讲述的机会。
他不是一个适合讲故事的人,每一件本来应该或惊心动魄或感人至深的事都讲得像案情记录,只是简单地复述起因经过,重点落在处置的过程和心态的调整。
姚禹梦目不转睛地盯着赵寅磊,徒劳地想从他细微的表情变化感受一点他的情绪波动。
正在凝神间,突然间教室门砰的一声被大力踹开,几个带着黑色头套,穿着迷彩服,全副武装的人端着枪就冲了进来。
姚禹梦先是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立马双手抱头蹲下来躲在课桌下面。
“全部的人都把手放在头上,站到讲台上来!”
“不是吧,又来!”姚禹梦有点想笑,说话的人分明就是肖海洋。
“还都愣着干嘛,快点的!”
肖海洋提高了音量,姚禹梦把头伸出去一点,看见同事们果然开始抱着头朝前走。
本来也想跟着出去的她转念一想,往桌子深处缩了缩。
这是教室边缘处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姚禹梦身量比较小,藏在这里应该不是很容易被发现。
果然,肖海洋他们扮劫匪,也就装备走了点心,过来搜查的人只是象征性的弯腰瞥了一眼,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就走了过去。
医生们听话地抱头蹲在讲台上,乖顺地等着劫匪前来盘问。
这是他们这段时间培训的成果。
遇到危险以保住性命为第一要务,只要还活着,一切条件都能谈。
以我国今时今日的地位和国力,只要不是上来就掏枪的莽夫,能想到上来盘查的人都不是亡命徒,这一套还是很有效的。
姚禹梦听到讲台上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感觉自己暂时安全了。她稍稍放下心来,一边支棱着耳朵留意前面的声响,一边带着顽皮的孩子气有些得意地笑了笑。
没等笑容从她脸上散去,一声清脆的响指挤进了她的耳朵,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可疑的寂静。
她忍不住好奇地低下头,试图从桌子的边角观察情况。
没想到一抬眼,和一个蒙着脸的“劫匪”碰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