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罗爱君想,赚钱固然重要,她的世界从此就困在这条狭长而拥挤不堪的街道,困在计算器上面。罗兰说过:"看,我困在这里,和活死人一样。你不一样,你可以有更多选择。"罗兰还说:"你替我到外面的世界看看。日本的樱花,荷兰的风车,伦敦的大雾,美国的摩天大楼,我这辈子没有机会,你要替我去。"自从罗兰走后,她就成了一个有梦想的人,如海子的诗所写"以梦为马...我藉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爱君点点头,"我会再好好想想。"
之辉临近黄昏才回到店铺,他一大早开车到珠海的制衣厂看厂房和版衣。
李如江目前合作的制衣厂有三家,在广州周边的乡镇,走的是低端市场路线,生产有限,样式有限。
李之辉打算看看有没有和珠海工厂合作的可能,那边多是港澳商投资的制衣公司,主要是做欧美出口,也有纯做欧美大牌代工,只出口不内销。如今市场上开放,只要打出“欧美款式”的招牌,不愁没人来买,出多少件卖多少件。
走了三个制衣厂,他脑子肯定一件事,步子要迈得更大。要做就做大订单生意。
他走进店铺以前,往颖姐店铺那边张望。熟悉的身影,灰色T 恤牛仔裤运动鞋,马尾高扎,像筑巢的蜜蜂里里外外忙,利索,干劲十足。
踏入店面的一只脚抽回来,停顿,大步离开。
爱君咬着笔盖,蹲在地上,往大纸箱上写标签, 标上收货人地址,再叫来搬运工搬上小货车。
头顶的光线忽然被挡住,她回过头,先是看到直筒牛仔裤裤脚,裤腿被沾上几条细细的黑机油,目光往上移,是男士藏青色格子纹衬衣下摆。
再向上仰望,还没看清来人,他已经蹲下来,和她平视。
光线顿时充足,仿佛云开了,雾散了,一切如故。
蓬蓬的刘海中夹有一条红线,他抬手,轻轻摘了去,随手挥掉。红线缓缓飘落,不偏不倚,一头落在她的鞋尖,一头落在他的鞋尖。
她定定看这一幕,看电影一样,看他浓浓的眉眼,看他淡淡的神情,看他接过她的笔,在未完成的地址后面续写。
"几号仓库?",他问。
她抽出嘴边的笔盖,说:"哦,37号。"
笔尖在纸箱上沙沙沙划过。
她的字体偏小,秀气纤细。他的字体粗放潇洒。明显的对比。
之辉想了想,把纸箱转一个方向,在上面写两个小字:和好?
爱君抿嘴一笑,从他手中拿过笔,把问号划掉。
"你们在干什么?地上捡钱吗?"
张嘉仪站在门口问。
他不着痕迹把纸箱转过去,说:"爱君不会写"墟"字,我帮她写。"
爱君白他一眼,"就你会"墟",说不定还虚呢。"
之辉故意拉长语气,存心挑衅:"哦,我虚不虚,你说了算?"
说算不对,说不算也不对,干脆不理他。
听不出暗涌的嘉仪往门外探头,说:"颖姐怎么还不回来?之辉tຊ,你听说了吗?龙哥的事。"
嗯一声。他站起来,拍拍裤腿,"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说不定还有下一波报应。"
嘉仪和爱君同时愣住,问:"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夜路走得多,难免撞到鬼。那种地方去多了,没有仇杀也会有情杀。"
爱君脱口而出:"那种地方......你去过?"
他瞪大眼睛,再说下去,还没有儿女情长,先有英雄气短,他急需"有我咁好气,冇我咁长气"的亚洲汽水。
"别污蔑我,我一大好青年,身心清白。你们接着八卦,我走了。"
之辉前脚刚走,爱君和嘉仪还没聊几句,颖姐回来了,没有颓废或者流露一丝软弱,反而兴奋,见钱眼开那种兴奋。嘉仪的店铺来了客人,趁机离开。
"太好了,工厂那边明天可以出三千件短袖,我明天去一趟结算和提货。"
"今天来一个广西老板,要至少两百件,这趟广州不白跑。"她大致和颖姐说广西老板的需求。
"两百件,可以啊。我们这次有充足货源,能撑一个月。另外,爱君啊,跟你说个事。我哥哥的女儿,17岁了,没好好念书,一门心思赚钱。店铺越来越忙,我顾不过,就喊她来帮忙。她以后周一到周天都在这,长工。我不是赶你走,你照样和以前一样来。"
"明白,颖姐。我这一周就来两三天,其实挺打岔你的工作安排,是我不好意思才对。"
"没有。你上手很快,人又聪明,难得心眼不坏。干这一行的,最怕工人撬墙角。我倒是希望你能长干。你们大学生毕业包分配,赚得未必比我这高。外面国企撑死也就八百,而且还是级别高的干部,大学讲师工资才一个月两三百,我一个月给你一千五百块,辛苦是辛苦点,但是年轻吃苦天经地义啊。年轻不吃苦,苦也就是压到年老才来吞呗。"
颖姐说的是实话,当下,论赚钱快,没有哪个行业广州服装皮具批发市场来得更快。多少万元户率先从这里走出去。
可罗爱君想,赚钱固然重要,她的世界从此就困在这条狭长而拥挤不堪的街道,困在计算器上面。
罗兰说过:"看,我困在这里,和活死人一样。你不一样,你可以有更多选择。"
罗兰还说:"你替我到外面的世界看看。日本的樱花,荷兰的风车,伦敦的大雾,美国的摩天大楼,我这辈子没有机会,你要替我去。"
自从罗兰走后,她就成了一个有梦想的人,如海子的诗所写"以梦为马...我藉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
爱君点点头,"我会再好好想想。"
"另外,你别被龙哥的事吓到。这是我家的事,你在我这是干活的,不丢人,别听外面那些多嘴婆说三道四。我王少颖要是怕这点话,早就被卖几百回了。我小的时候,我妈就受不了家里穷,和别人跑,听说跑去南洋,没回来过。我从小就是看别人指指点点长大的,更难听的话都听过,乡下人说话比这条街的人说的更粗俗直接。没娘养的,怎么了,现在还不是给我家盖起全村最高最豪华的大楼。人哪,只要活着,这都不算事,咱们就看谁活得久,笑得久。"
"颖姐,你会和龙哥离婚吗?"
"不离啊。离他干嘛,下一个说不准比他更坏。活到我这个岁数,婚姻不讲情情爱爱。"
可是,婚姻要讲忠诚啊。
这句话,爱君没敢说。她始终是晚辈,不敢用道理站在道德制高点教育长辈。何况,婚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再说,我女儿还需要爸爸呢,原装亲爸,换一个还不一定对她好。"
或许,其实这是颖姐不离婚的真正原因吧。
爱君想要是自己是颖姐,会怎么办?离婚是一定的。但前提首先是结婚。
而结婚......并不在她人生30岁以前的规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