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可太谦虚了。”佐飞低头欣赏礼物,一方面认为受之有愧,一方面又实在心爱舍不得推辞,连连抚着书皮,道,“待会儿我夫人见了,会高兴到跳起来的!”杜景堂向着楼梯望了眼,因问道:“怎么没见尊夫人?”佐飞信手朝楼板上一指,笑答:“在和她顶顶要好的女朋友说私房话呢。”杜景堂来了兴趣:“是你之前说的那位学生吗?”学生成绩好,做老师的自然高兴。因此,佐飞一脸眉飞色舞地夸耀:“傲雪天赋高又肯学……”
到了会面那天,杜景堂依旧是穿着很漂亮的西服,再用红绸丝带把套装书包装好,径直来到了佐飞的住所。
这是法租界里特别不起眼的一所老房子,进门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天井,西边的墙能看出来是新砌的,大概是败落的大户人家把宅子分着赁给人住,灶坯间也是后搭的。一楼的客堂除了桌椅之外,几乎无陈设。
佐飞双手搓了搓,脸上倒是没什么窘态:“你瞧,我们是一个穷家,什么都没有。不过我也想得开,生逢乱世能有个挡风遮雨的瓦片,境况就不算差了。唯一一点不便,我家里书很多,上海的气候很潮,我和太太都很爱惜书本,宁可二楼乱成狗窝,也舍不得把书搬下来。要是你不怕乱,一会儿我领你上楼看看。你看了,可别见笑呀。”
杜景堂连忙接嘴:“怎么会!我早有一个发现,真正读书人的书桌少有不乱的,一尘不染的反而都是花架子。”说时,把带来的礼物双手奉上,“佐飞……这样直呼其名,我还是不大习惯呢。但是,我真的很开心能跟你交上朋友。这是我一点心意,请收下吧。”
佐飞接过来瞧了一眼,登时双眼放光。张着嘴,好半天才道:“这,这也太珍贵了!你说你不习惯对我直呼姓名,其实我也不习惯跟阔人打交道呢。”
杜景堂笑答:“我们这交情是从纸上来的,精神上的朋友当然要讲究平等。我是不会以贫富来区别朋友的,也希望你不要嫌弃我粗鄙。”
“这话可太谦虚了。”佐飞低头欣赏礼物,一方面认为受之有愧,一方面又实在心爱舍不得推辞,连连抚着书皮,道,“待会儿我夫人见了,会高兴到跳起来的!”
杜景堂向着楼梯望了眼,因问道:“怎么没见尊夫人?”
佐飞信手朝楼板上一指,笑答:“在和她顶顶要好的女朋友说私房话呢。”
杜景堂来了兴趣:“是你之前说的那位学生吗?”
学生成绩好,做老师的自然高兴。因此,佐飞一脸眉飞色舞地夸耀:“傲雪天赋高又肯学……”
不说不要紧,一说起那个名字,杜景堂脸上腾地一热,转瞬又慌得惨白。
人人都说是大上海、大上海,结果上海竟是小的吗?会有第二个傲雪吗?或者同名不同姓,或者同音不同字?还是……他只管胡乱地想着,分不清自己期望的是哪一种结果。
这时,头顶的楼板咯吱咯吱响了。脚步声由近而远地移到了楼梯,再由远及近地往客堂里来。
苏傲雪跟在女主人身后,先看见客堂里立着四条腿。
佐飞的长衫来来回回也就那几身,是很好认的。
楼板把客人的上半身遮了个严实,只知道是能穿好衣料的贵客。
来时便知道,佐飞还邀请了一位新近认识的笔友,据他说是相逢恨晚的知己。苏傲雪猜想来人不仅身份不坏,还是有真才实学的,绝非是李海存攀交的附庸风雅之人。
心里好奇得了不得,于是脚步也跟着快了起来。
今天天光很好,太阳斜斜地打进屋里,把什么也镀了一圈光晕。
以为是惊鸿一瞥,往后难再有交集的人,这时周身染着温柔的日光,乍现于眼前。
苏傲雪不由地恍神,这是梦还是真?
“我来给你们引见。”未察觉出任何异常的佐飞热情地为他们介绍,“我太太朱品慧。”
苏傲雪把手藏在腰后,掐了自己一把,终于确认不是在做梦。她几次抬眸,都刚刚好碰上杜景堂那对黑眸。这次比先前的相见有些不同,他的眼神里少了锋芒,一开始的神色也是惊异的,后来竟也叫她瞧出几分鬼祟来了。
如此,苏傲雪又暗暗可惜,怎么竟是真的呢!这要是在梦里,自己还能大了胆子死死盯着他,好细细地探究他的鬼祟是由哪儿来的,好深深地观察他此刻是否也藏了一些欢喜在眼底。
然而,被杜景堂掩饰起来的情绪好像不只是欢喜,他还很惶恐,而且这情绪越来越甚。有一瞬,他脑海里兀自冒出了“命运”二字。
想要回避的人,绕了一个圈,又以这样的方式重新认识了一回。在一个乌烟瘴气的圈子里,发现她这样的璞玉,再由一个可钦佩的人口中得知她是前途无量的,完全印证了他识人不错。
但所有的念头,终究也只能停在这一步。
她已经是别人的妻了。
此时的主人翁夫妇,并不知道两位客人正各自在心里演着默剧。
只见朱品慧笑盈盈上前,伸出右手要行开明的握手礼:“杜景堂君,你好呀!我在江湖上行走,喜欢人家喊我朱女士。”
这样的自我介绍,把本人的俏皮和特立独行都显露出来了。
杜景堂抽回神思,回握朱品慧,笑着赞道:“朱女士的两句话,已经让我见识到奇女子的风采了。”
佐飞推着杜景堂越过朱品慧,径直迎到了呆立在楼梯口的苏傲雪跟前。
“这是我的爱徒苏傲雪,这是我近来新交的笔友杜景堂……”佐飞的手在两人身上自然地摆了一个来回,眼睛也就随之往两人脸上各投去一个注视。
结果,竟不见任何一方伸手,只是傻站着对望。
这下,连朱品慧也嗅到了一丝不寻常,上前在二人脸上各找了一眼答案,试探地轻声问道:“之前见过?”
杜景堂终于被问醒了,但也只是醒了而已,他盯着佐飞夫妇,张了半天的嘴,却未吐出半个字音。
倒是苏傲雪微不可察地低了低头,道:“会过面的,只是没有深谈过。”
“那太好了,大家既然不陌生,以后友谊自然更深厚。”佐飞很高兴地拍了拍杜景堂的后背,“傲雪是我学生之中程度最好的一位了。她已经能写独幕剧了,我现在正加紧给她补习三幕剧和四幕剧的结构。”
苏傲雪圈着楼梯扶手,抿着唇把脸藏得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