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摇头道:"当然是矢口否认下药的事情,她也吃准了我们找不到实证,就一赖到底。""那就是什么进展都没有?""也不能这么说,从她的反应来看,她给张圣廉下蛊的事情,应该是有人知道的,如果是这样,不排除那个人往她的药里二次下毒,借刀杀人的可能性。"骆君稀说着说着,视线忽然往下移,停留在谢倏身侧。"纱布拆了?"谢倏下意识抬起左手腕自己看了一眼,说:"啊,这个啊?对,上午去拆线了。"骆君稀冷不丁地抓过她的胳膊,虽然力道极轻,却还是让谢倏惊得后退了半步。
谢倏离开龙奶奶家的时候,夜已深沉。
谢倏望着车窗外不断重复的黑,回想着龙奶奶的话和她说话时的神情。
"我年轻时候虽说长得也算清秀吧,但论相貌,远不及他。我见到他第一面,就被他迷住了。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美的人,他的眼睛里,装着黔丹的星海。"龙奶奶说起这一段的时候,一改之前的凌厉,面目变得柔和、慈祥,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
"您有他的照片吗?"
"都被我烧了,但到底还是留了一张。"她起身,从身后的斗柜里,翻出了一张黑白相片。
谢倏不由地感叹,相片里的男人确实气宇轩昂,英气非凡。她忽然想到了骆君稀,他也是这种剑眉星目的长相,只不过他这个人隐隐透着一股子阴郁偏执,而照片上这个人,带着盈盈笑意,一看就是开朗讨喜的性情。
"所以,所有人都说,他看上我,是因为我给他下了情蛊。"龙奶奶苦笑着说,"我俩认识那会儿,他确实是还有一年就可以申请回城了,但他放弃回城的机会,并不是因为想和我在一起,只是有人给他透露消息,如果晚一年回城,就可以分配到新建好的钢铁厂学技术,而不用去面粉厂当工人。"
事情的真相远不如传闻来得有意思,没有惑人心智的巫术,也没有因爱生恨的诅咒,只是老生常谈的,城市知青诱骗纯朴山村少女始乱终弃的老套故事。
谢倏在听完龙奶奶的诉说之后,思想再三,还是问出了心中的巨大疑惑: "既然那么不想让他离开,为什么不干脆给他下蛊就好了。"
"情蛊是凶险阴毒的蛊,他早就变了心,或者说,他对我本就没有真心,如果下了情蛊,那他早晚都会受蛊虫折磨,性命都会不保。"龙奶奶轻轻叹了口气,道,"若是真心爱一个人,又怎会舍得让他受哪怕一点苦,所以,我才说,想要种蛊之人才是先被下了蛊啊。"
谢倏沉默不语,她实在不知道倾尽半生守着这段原本就不完美的感情算不算值得,过了许久,她又问道: "那如果,只想伤害那个人,想让他受折磨,这又怎么说?"
她问出口,才发现自己的问题完全没有逻辑,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但龙奶奶竟然领会了她的意思,平静地答道: "所谓的‘蛊’,其实就是从执念中生出来的东西,如果执念是想让对方受尽折磨,那你应该是对那人,恨之入骨吧。"
"嗯,的确是,恨之入骨。"
窗外的黑绵延到远山的轮廓处,谢倏在心里反复念着"恨之入骨"四个字。
骆君稀和崔叙回申海的当天下午,于菡就被"请"到了分局。
她表现得异常淡定,看见和骆君稀一同走进来的崔叙,粲然一笑,说: "崔警官,又见面啦。"
崔叙紧张地瞄了一眼骆君稀,不敢出声,而骆君稀的脸则冷若冰霜,坐定后直切主题: "于菡,12月14日那天,你是否曾和死者张圣廉一起tຊ游览梵溪村苗寨,并且于当日从向导龙晓元的祖母处购买了用于给死者下‘情蛊’的药粉?"
于菡淡淡一笑,说: "是啊,不过,警察同志,什么‘情蛊’这种东西,都是骗人的,你们不都是无神论者么,怎么还会相信这种东西能杀人?"
"所以,你确实买了药粉,并且给张圣廉服用了?"
"我确实买了,但我知道那玩意是骗人的,不过图个心理安慰,并没有给老张吃过,更没有给老张下毒。"
"你说没有给死者服用过那些药物,那么药现在在哪里?"
"扔了,请了蛊,消了气,就扔掉了,你要问我扔到哪里么……我倒到马桶里冲掉了,包装纸也撕碎扔了。"
"消了气?你因为什么生死者的气呢?"
"我不说你们也应该知道了吧,老张本来都把我写进他的遗嘱了,但他最近觉得我不安分,又想把我从遗嘱里删掉,为这事我和他确实大吵了一架,毕竟我付出了大好的青春,也没从他那里捞到什么资源,他本来就应该给我一些补偿。但即便如此,我也并没有想要他的性命,就算你们都不信,到底在一起两年多了,我对他还是有点感情的。"
骆君稀冷冷一笑,说:"你以为说把药扔了,这故事就圆上了?12月18日,张圣廉出事当天下午,他所在的酒店房间监控拍到你进入房间,逗留5分钟左右离开,那段时间,你在他的房间里做什么呢?"
于菡脸上松弛的笑意显然有一些收敛,但她仍然很平静地答道: "老头子住院了,我去帮他取一些东西,这不犯法吧?"
"你取了什么东西呢?"
"他习惯喝的茶,老花眼镜,还有爱读的书,我想着如果住院,可能需要这些东西解闷,这很奇怪么?"
"这不奇怪,但奇怪的是,房间里有一瓶拆了封却一粒都没有动过的护肝胶囊,瓶身上只有你一个人的指纹,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要去开一瓶全新的药,而又为什么开了以后,张圣廉一粒都没吃过呢。"
"老张这个人极其挑剔,每次药吃完了,我都会提前帮他打开一瓶新的,方便他吃,这有什么不合理的吗?"她的声音此时听起来已经有些虚浮无力。
"原本是合理的,可惜……就在出事前一天晚上,是他的私人助理帮他拣好的药,而根据他的说法,那瓶护肝片明明还有大半瓶。如此说来,唯一的解释,就是你在那天下午,进入死者的房间,把原本那瓶护肝片,换成了新的。"骆君稀直勾勾地盯着于菡,缓缓道,"那么,你究竟为什么要去换掉那瓶药呢?是不是因为原本那瓶护肝片的胶囊里,被你装进了所谓‘情蛊’的药粉?"
于菡陷入沉默,片刻后,她又阴恻恻地笑了,说: "您的推理很精彩,这位帅哥警官,可惜呀……这不过都只是你们的推论罢了,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给老张下药么?如果没有,是不是可以放我走了?还是说,要等我的律师过来?"
"你不用着急,该让你走的时候自然会让你走。"骆君稀对她的话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你买‘情蛊’的事情,还有别人知道吗?"
不知是没想到骆君稀会问这个问题 ,还是他确实问到了关键处,于菡的脸上现出了好几秒的犹疑。但她很快又恢复了淡定自若的神态,说: "这种事,怎么会轻易让别人知道呢。"
骆君稀刚从审讯室出来,就看见迎面走过来的谢倏,他从口袋里抽出想去拿烟和打火机的手,听到她问: "怎么样?问出什么没有。"
他摇摇头道: "当然是矢口否认下药的事情,她也吃准了我们找不到实证,就一赖到底。"
"那就是什么进展都没有?"
"也不能这么说,从她的反应来看,她给张圣廉下蛊的事情,应该是有人知道的,如果是这样,不排除那个人往她的药里二次下毒,借刀杀人的可能性。"
骆君稀说着说着,视线忽然往下移,停留在谢倏身侧。
"纱布拆了?"
谢倏下意识抬起左手腕自己看了一眼,说: "啊,这个啊?对,上午去拆线了。"
骆君稀冷不丁地抓过她的胳膊,虽然力道极轻,却还是让谢倏惊得后退了半步。
"别动,我看一下。"骆君稀语气虽然坚决,但却异常柔和。他仔细查看谢倏手腕上的伤口,愈合处凸起的伤疤周围留着一排深色的缝合印记,"嗯,恢复的不错。你最近有在忌口吗,那些重口味的东西就先别吃了。"
谢倏抽回手臂,觉得脸有些发烫,她敷衍着回答: "在忌了在忌了,不劳您费心。"
正在她想着如何把对话从自己的伤引回张圣廉的案子时,只见走廊那一头,齐灏一阵风似地冲了过来,她还来不及躲,就被他一把抱进怀里。
"谢倏姐姐,我可算是见到你了! 你的伤好了没有,快给我看看!"谢倏有一种错觉,仿佛面前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大型犬在跟她撒娇。她从他的胸前挣脱出来,他却把着她的胳膊,另一只手轻轻托起她的手腕来看。
下一秒,她便听到了走廊里回荡着齐灏的鬼哭狼嚎: "啊! 我真应该杀了那孙子,让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这是不是要留疤了……"
谢倏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 "我已经没事了……"
"齐灏,这里是审讯区域,你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骆君稀拨开他抓着谢倏的手,把他往外推了推。
齐灏幽怨地看了一眼骆君稀,却也不敢说什么,只得委屈地压低了嗓音,对谢倏说: "谢倏姐姐,你下次可千万别做那么冒险的事了。"
"小齐这话说得倒是不错。"骆君稀看了一眼谢倏,又转过头对齐灏说,"好了,人你也见到了,回去忙你的工作去吧。"
看着齐灏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谢倏悠悠吐出一句: "小齐真是个不错的孩子。"
"他很喜欢你,不考虑考虑?"骆君稀脸上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哎哟别了,我年龄又大,又没有公务员编制,他妈妈得气晕过去吧。"谢倏摆摆手,自嘲地说。
"别把别人都想的那么俗气。"
"是是是,向您学习,摆脱世俗趣味,拥抱高尚的情操。"谢倏揶揄道。
"傻子。"骆君稀罕见地翻了个白眼,转身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