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介意。""你药箱里的退烧药都过期了,我下楼买了新的,喂你吃了两粒。"她起身拿起茶几上的体温枪对着他的额头扫了一下,"嗯,37度8,退了一点。""我很少感冒……"骆君稀说。"看得出来,你那些药都过期一年多了,体温枪电池也没电。"谢倏笑着说,"不过你家真的好整洁,所有东西都在可以预料的地方放着,骆支队,你怕是有洁癖吧。""没有。""你饿不饿,我煮了粥,你家除了米啥也没有,我刚才下楼还买了几个鸡蛋,我去给你煎两个,补充点蛋白质吧。"她站起身,往厨房去了。
张仲泽到场十几分钟后,守在病房里的警员打开门告诉众人:张伯骏醒了。
骆君稀走进病房看到他的瞬间,心里就隐隐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张伯骏眼神呆滞,对周遭环境似乎视而不见,当他终于注意到骆君稀时,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
"张伯骏,张圣谦下午为什么约你去那座烂尾楼?出事的时候,你在哪里?"骆君稀拉过一把椅子坐到他床前,开始了提问。
张伯骏脸上的困惑更深了,他思索良久,才问: "你说什么烂尾楼?出什么事了?"
骆君稀回头看了一眼罗绅tຊ,只见对方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张伯骏,你今天都做了些什么,还记得吗?你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医院?"骆君稀把视线转回张伯骏,继续问道。
又是几分钟艰苦卓绝的思考,张伯骏摇摇头,说: "我记不清了……我记得……好像什么也没干,只是在家里睡觉。"
他环顾了一遍四周,茫然地问道: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叔叔张圣谦死了,坠楼。"骆君稀说。
张伯骏露出惊讶的神情: "怎么会……"
"你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你叔叔坠楼的时候,你就在现场,不记得了么?"
张伯骏半张着嘴,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片刻后,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开始剧烈抽动,他惊骇地捂着头,从喉咙里挤出几声痛苦的嘶吼: "我不知道……不知道……"
"警官,张先生可能是出现了记忆缺失,你再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罗绅在一旁小声提醒道。
张伯骏的面部肌肉开始扭曲,开始拿头撞击身后的墙板,伴随着疯狂的尖叫,病房里的两名警员急忙摁住他,骆君稀摁下了呼叫铃,朝倚着门站的谢倏使了个眼色,开始往外走。
一行人退到走廊里,骆君稀问罗绅: "记忆缺失?他之前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出现过,大概半年前就开始出现记忆混乱、记忆缺失和妄想的症状,不过他一直在吃药控制,是有好转的……今天出现这种情况可能是受了巨大的刺激。"
"那他还有可能想起来吗?缺失的记忆。"骆君稀问。
"这不好说,也许会想起来,不过也有可能即使想起来了,也是和其他记忆片段混在一起,或者是掺杂着想象的成分,老实说,警官,以张先生目前的精神状况,恐怕很难为你们破案提供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骆君稀沉默了片刻,说: "谢谢你,罗医生,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他转向一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手机上打着游戏的张仲泽说,"你也可以回去了,你哥哥是嫌疑人,我们会负责看管。"
张仲泽耸了耸肩,头都没有抬一下,随意地应道: "行吧,反正我就是来看我哥一眼。"
他迈开步子开始往电梯间的方向走,一边侧身对罗绅说: "罗医生,我送送你吧。"
看着两个人走远,骆君稀走到一扇窗户前面站定,想伸手去裤袋里摸烟,意识到这里是医院,又把手抽了回来。
谢倏靠到另外一头的窗台上,递过来一粒糖——还是上次那种咖啡糖。
"这里不能抽烟。"
"我知道。"骆君稀皱了皱眉头,显得有些烦躁。但他还是接过了谢倏手里的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
"你的嫌疑人疯了,下一步要怎么办?"谢倏和他一样朝窗外望去。
"申请司法精神鉴定,疯不疯,也不是这个罗医生说了算。"
"看来最近我们两个,都挺招精神病的。"谢倏调侃道。
"我不去看你那个大师。"骆君稀斩钉截铁地说。
"嗨……我这次真没有……"此前有好几次破案不顺利的时候,谢倏都试图说服骆君稀去瞧一位她无比信服的"大师",让给指点指点迷津,骆君稀每每都拒绝了,但这回,谢倏还真没想起来这回事,骆君稀倒先断了她的念想,她只得无奈地揶揄一句,"骆支队可真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呢。"
骆君稀不搭理她,只是望着窗外。窗户望出去是医院的停车场,他们看见张仲泽和罗绅走向一辆炭灰色迈凯轮,剪刀门抬起的瞬间,谢倏发出一声赞叹: "哇,这车好帅啊。"
这话说出口,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笑着找补道: ":不过,我还是更喜欢骆支队您的车,大气。"
骆君稀眉头皱得更紧了,不屑地吐出一句: "大可不必。"
谢倏又从口袋里抓出几颗糖来,放到窗台中间,然后朝骆君稀挥挥手说: "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骆支队,需要我的话,随时电话联系。"
骆君稀点点头,拢过那几颗糖,放进口袋里。
一周后,骆君稀坐在办公桌前读起张伯骏的司法精神鉴定报告——张伯骏的确患有重度抑郁合并焦虑症和精神分裂,认知和记忆均已出现问题——这意味着,他所说的话、给出的证词真实性全都存疑。
整整一周过去了,张伯骏始终精神恍惚,丝毫记不起案发当天的事。即便是不值得参考的证词,有也总比没有强,然而事到如今,张圣廉中毒、张圣谦坠楼都断了线索,骆君稀想到此处,只觉得头疼欲裂。
他揉着眉心,试图纾解压力,有人敲门,他应了一声"请进",是江紫竹。
"江科长,什么事?"
"我来跟进我的典型案例啊。"她在他对面坐下,"不过,我听说进展不太顺利?"
"你们要不考虑换一个典型案例?嫌疑人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很可能是纯粹的冲动作案,写不出什么巧妙的破案过程。"
"现在换也晚了,局领导们对这个案子很重视,骆支队,你加油吧,如果需要支援呢,别客气,尽管跟我开口。"江紫竹的语气里颇有一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乐呵。
开过玩笑,她收敛面容,进入严肃的话题: "这次的稿件,肯定会提及你们队里同事的工作,其实我今天是来问问你,有没有哪位的表现让你印象深刻,需要我着重突出一下?"
"你这边是接到什么指示了么?"骆君稀立马听懂了江紫竹话里的意思。
"也没什么,就是前天碰到许副局,聊到我在做这个案子的报道,就问了一嘴老书记的外孙是不是在你们队实习呢,就是那个小林,看起来很乖的那个。"
骆君稀点点头,说: "既然这样,你照实写就是了,这里面的分寸,江科长你比我拿捏得准。"
江紫竹得到了满意的回答,站起身要往外走,临出门前,骆君稀叫住她,像是反复组织了一下措辞,才说: "小林是个求上进的孩子,有时候硬加的光环对他未必有好处,对其他人来说也不公平,还请江科长你,费心斟酌。"
江紫竹微微一笑,说: "放心吧,骆支队。"
骆君稀在办公室里梳理了一下午案情也没理出个头绪,临下班时,电话震了起来。
"喂?"
"喂,骆支队,你在忙吗?"
"没有,有事吗?"
"我发现了一些事情,可能对你很有用,你方便过来一下吗。"
"你把地址发给我。"
谢倏发来的地址是一个高档小区,骆君稀在物业办公室见到了她。
"你有什么发现?"
"你先坐,我给你讲一下前因后果。"谢倏拉来一张椅子,让他坐下。
"这小区物业经理是我的一个客户,最近小区里经常发生一些状况,比如电缆被剪断、监控被破坏、消防栓被打开这样的事情,最夸张的是上周五那天下午一点半那会儿,有一辆车直接堵了地库出口,车子没有牌照、车主身份不明,而小区地库高度又不够拖车下去,结果就导致所有车都被堵在了地库整整一下午,最后想了好多办法才把车挪走。物业经理怀疑是有人故意捣乱,就找老方帮忙,我呢今天在看小区住户名单的时候,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骆君稀见谢倏刻意停顿,便很配合地问: "什么事?"
"你自己看。"谢倏把名单递到他面前,指着其中一行,让他看。
"张仲泽?他住在这个小区?"
谢倏点点头。
"这有什么有意思的?"
"你还记不记得,他那天说,一听说出了事,他就从家里赶去了医院?"她又拿出一叠纸,递给他看,"我查了地库车位的记录,张仲泽的车是这一辆。"
"迈凯伦?"骆君稀看着车位资料里的行驶证复印件轻轻念道。
"对,就是我们那天看到的那辆车。"
"他那天到医院的时候,是四点多,从这里到医院的车程,最多20分钟,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他如果是得到了张圣谦坠楼的消息才去的医院,那个时间根本不可能把车开出地库,我问了这里的韩经理,那天是晚上六点多才把车挪走的,所以我又去查了一下那天张仲泽那辆迈凯伦的出入记录,有意思的来了——"谢倏又故意买了个关子。
骆君稀看着她熠熠发光的双眼,静静等着她下面的话。
"那天他的车离开地库的时间是——一点零四分。"
"张圣谦坠楼的时间是三点左右,这里开车到案发现场,大概……一个多小时。"骆君稀立刻明白了谢倏的意思,他思索片刻,问,"如果张圣谦坠楼和张仲泽有关,他的作案动机是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他说谎总是有什么缘故的,你们叫他来问问就知道了。tຊ"谢倏耸耸肩,结束了这个话题,转而认真打量了骆君稀一会儿,忽然上前一步,把手掌搭到他的额头上说,"你好像发烧了,骆支队,你没感觉吗?"
她这么一说,倒确实让折磨了他一下午的头疼有了合理解释。
"你的脸色真的很不好,要不我送你回去休息吧。"她拿开贴在他额头上的手。
"不用,我自己回去。"骆君稀站起身,只觉一阵晕眩直上天灵盖,不由地踉跄了两步。
"别逞强啦,你这样我可不放心让你自己开车,钥匙给我。"谢倏眼明手快地扶了他一把,伸出手来要车钥匙。
骆君稀纠结片刻,还是拿出了钥匙放到她手里,他感受到她手心传来的微温——之前偶尔的几次触碰,她的手总是凉的,这会儿他才真的意识到,自己是真病了。
骆君稀迷迷糊糊中听到谢倏说到了,他勉强睁开双眼,从座椅里爬起来,恍惚着上了楼。
"你一个人住那么大房子?"进门的时候,他隐约听到谢倏这么说,她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骆君稀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毯子,而谢倏正窝在一旁的单人沙发里全神贯注地打着他的PS游戏,手柄摁得噔噔响。
"是我把你吵醒了吗?"谢倏见他坐了起来,按了暂停,看着他问。
"没有……"喉咙像刀割一般疼,声音之沙哑让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你一回来就倒沙发上了,我实在没力气把你扛到床上,这个毯子是我从你房间拿的,你不介意我进去吧。"
"不介意。"
"你药箱里的退烧药都过期了,我下楼买了新的,喂你吃了两粒。"她起身拿起茶几上的体温枪对着他的额头扫了一下,"嗯,37度8,退了一点。"
"我很少感冒……"骆君稀说。
"看得出来,你那些药都过期一年多了,体温枪电池也没电。"谢倏笑着说,"不过你家真的好整洁,所有东西都在可以预料的地方放着,骆支队,你怕是有洁癖吧。"
"没有。"
"你饿不饿,我煮了粥,你家除了米啥也没有,我刚才下楼还买了几个鸡蛋,我去给你煎两个,补充点蛋白质吧。"她站起身,往厨房去了。
"谢谢……"他的声音很低,不确定她听不听得到。
过了一会儿,谢倏从厨房出来了,往茶几上摆了两碗白粥、一小碟咸菜和一盘煎鸡蛋。她把筷子和勺子递到他面前,自己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骆君稀见她吃的香,总算也提起了一丝食欲,勉强喝完粥,吃完鸡蛋,困意又如潮水袭来。
"你去床上睡吧,睡这里一晚上明天腰就废了。"谢倏用力架起他,引着他往卧室走。
骆君稀再次苏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头疼的感觉已经消减了八九分,他下意识摸了一下额头,烧似乎也退了。谢倏已经走了,茶几收拾得一尘不染,如果不是她在床头放了水和退烧药,甚至找不到家里来过人的痕迹。这让他莫名地感觉到一阵失落。
随着神志的回归,昨晚一些记忆的片段也逐渐清晰起来,谢倏把他掺回房间时,他似乎好像是搂了她一下,对她说: "你可以陪我一会儿吗?"
谢倏也似乎好像转过身紧紧抱着他,轻拍他的后背说: "骆支队你好粘人啊。"但他不确定这是真实发生的事还是他想象中的画面,只觉得脸上又有些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