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心里一下子安心了,因为谢承瑛说他很快就会来,那他就一定很快会来。我爹娘也高兴得很,收拾东西要带秦敏逃跑,连逃跑的线路都选好了。要先去南疆,再走沿海到西境,这样一定不会被谢承瑛抓到。可是谢承瑛想抓他的话,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又有什么用?想到谢承瑛,我心里有欢喜和得意。想到爹娘和秦敏,秦敏为了前程,爹娘为了秦敏,我的兄长和爹娘都没有把我放在心上,生死名节,都无关紧要。我又感到很是可悲。
听到有人喊我,碧云过去瞄了一眼,只一眼就吓得变了脸色。
差不多同时,一声惨叫过后,外面喊我的声音停了。
“是姜山?”
碧云大概是被吓到,头一次见到当街杀人,一直念叨着:“杀人了,杀人了,杀人了……”
我将她轻轻抱进我的怀里:“没事,不怕不怕,碧云不怕。”
碧云跟了我虽不过半年,在我心里却跟亲妹子一样。
这会儿她整个人瑟瑟发抖,我看着也心疼。
姜山死在我门口。
我其实还有很多事情没弄明白。
比如当时出卖消息给我爹娘的到底是他,还是他大母。
再比如他到底为什么跋山涉水来定州寻我晦气,毁我名声。
昨日跟谢承瑛说话时,我还想着要将姜山狠狠打一顿来出气,今日他却死了。
就死在了我的门口,死在了我婢女的眼前。
我看了一看,是被人从背后砍倒的,背上的皮肉都翻出来了,露出森森白骨,真是恶心又寒心。
我忽的想起当初谢承瑛和帖木儿的月下大战,还有帖木儿逃脱之后谢承瑛那么生气,我当时还觉得委屈。
现在想来,真是一点也不用委屈。
鞑子好战,两国之间的战乱就没有平息的时候。
帖木儿又是鞑子当中能征善战者,要是那天晚上谢承瑛就杀了他,指不定能多省事呢。
我恨死自己当时贪生怕死,要是我勇敢一点,直接跟帖木儿同归于尽又如何。
小时候我总想着,能得到爹娘的欢心,能帮秦敏做点事,就是我的意义。
重生后,我又想着,我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一切都才有意义。
现在我在想,一个人不能只为自己活着,一个人可以做的事太多太多了。
这半年我在定州,对此体会更深。
因为我找到了自己的价值,做了许多有意义的事,所以我慢慢有了些勇气可以面对谢承瑛。
我开始敢承认我对他有一些不一样的男女之情,一个人的自卑,从来不应该是别人能开解的,只有自己可以让自己变得不再自卑。
站在那里,我楞楞地想上了许多。
直到有人叫我:“小姐,外面的声音好像没了,要么我们出去看看?”
嘎吱一声,门开了。
为了安抚他们,我先迈出了门槛。
外面大街上死的人很多,男女老少都有,可见鞑子丧心病狂到了哪种程度。
我看见了知府大人,他一个文人,这时穿上了军装,骑着马走在最前头。
他见到我,勒住马道:“秦姑娘,不要出来,外面危险。”
我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欲言又止,哀叹不绝:“要不是小王爷,下官都不知,定州城里藏着这么多鞑子,实在是惭愧,惭愧。今日一早,小王爷出城去,在城外抓住鞑子和几个人偷摸地会面,摁住了之后一看,双方各拿着一封信函,一方是鞑子的新君,一方居然是程大人……送信的是一个京城来的书生,叫什么秦敏的。下官正准备去接手呢,小王爷的人手不够。”
我看着知府大人的马去的远了,久久不能回神。
刚想回家,却听见隐约有婴儿的啼哭声。
顺着声音找去,果然,在尸山血海里,我看见了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还裹在他母亲的怀里。
母亲已经死了,姿势保持了一段时间,有些僵硬,我费了些劲,才把孩子抱出来。Finition citron
“碧云……”
我想叫碧云拿一条毯子来,免得孩子受凉。
突然,脑子被人从后面狠狠地拍了拍,孩子从我手里滑下去,我印象中最后听见的声音,就是孩子的哭声。
醒来我被黑布蒙着眼睛。
背上靠着石柱,石柱上有许多碎石头,我凭此估计是没有修好的破房子。
有人的脚步声传来,我装作呼吸深沉的样子,继续等待。
我感觉到两个人的温热气息在我的脸前。
“怎么还没醒,难道下手太重了?”
“不会吧……”
我心里一惊,竟然是我爹我娘?
我身体轻微发抖。
我太清楚我娘能为我哥哥做到什么程度了。
若是今日我死,能换哥哥活,我娘想都不会想,一定会杀了我。
现在秦敏被谢承瑛抓着,生死全捏在谢承瑛的手里。
我娘抓我的目的,不过就是跟谢承瑛换人而已。
但若真的如此,又还好,起码我有用,不至于立马就被杀了。
“亲家公说了,叫我们找个人送信给谢小王爷去,你找了吗?”
“找了,刚才那小乞儿还递了回信。我让他告诉谢承瑛,说阿颂在我们手上,叫他拿敏儿来换。小乞儿说,谢承瑛点头跟鸡啄米似的,一个劲儿交代不要伤了阿颂呢,重视得很。”
“这个臭丫头,想不到还有这样的福气,能够得到小王爷的真心相待。可惜了咱们那儿媳,连个一子半女都还没添,一听敏儿出事了,她竟然就上吊自杀了。也是可叹。”
……
听他们说起我那位嫂嫂,我心里感到十分的愧疚。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我还是对不住她的。
不过我心里一下子安心了,因为谢承瑛说他很快就会来,那他就一定很快会来。
我爹娘也高兴得很,收拾东西要带秦敏逃跑,连逃跑的线路都选好了。
要先去南疆,再走沿海到西境,这样一定不会被谢承瑛抓到。
可是谢承瑛想抓他的话,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又有什么用?
想到谢承瑛,我心里有欢喜和得意。
想到爹娘和秦敏,秦敏为了前程,爹娘为了秦敏,我的兄长和爹娘都没有把我放在心上,生死名节,都无关紧要。
我又感到很是可悲。
“声音小些,这鬼丫头机灵着呢,什么时候醒了也不一定,等下别把咱们的话偷听去了。”
“娘。”
我突然开口,空气一下子安静了。
“你醒着,你在偷听我和你爹说话?”
“爹,娘……”我鼻头一酸,“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想问一句,为什么你们一点也不爱我?可我明明也是你亲生的啊。”
或许我一直都表现的我不是很在乎,今日问出口,我爹娘明显愣神。
想了想,我娘哼了一声:“当初我生产时,你横在那里,折磨了我整整一天一夜,我……为了生下来你,撕裂了好大一个口子,那以后我就再也不能正常生活了。”
我娘说的很委婉,但我终于明白了,她之所以如此厌恶我,是因为生我时吃尽了苦头,甚至因此……
难怪后来,我也隐隐听到过爹娘之间的争吵。
可是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那时我不过是一个婴儿,我没有办法选择我以何种姿势出生的啊。
小时候夫子给我们讲郑庄公和共叔段的故事,我那时还在想,郑庄公一代雄主,就算没有母亲的爱也无妨的。
现在我有些明白了。
我自嘲道:“看来我不得爹娘喜欢,原不怪爹娘,是我之过了。”
“跟她说什么多干什么,赶紧再绑紧点,到崖边去等小王爷和敏儿,下崖的绳子我已经绑好了,崖底有准备好的马车。走吧。”
我爹推着我往前走,我听见我娘轻微地啜泣过后,深深地吐了一口气,仿佛下了某种决心。
我们走了很长一段路之后终于停下。
我听到耳边呼啸的山风,感受到山巅那种寒意。
爹娘在一边或站或坐,似乎很是焦虑。
“谢承瑛他一定会来的,你们放心吧,只是以后再也别被人当作刀子使了……带着哥哥离开这里,找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改名换姓,好好过日子去。”
我心里虽然难过,但想着一切都能有个结束,也算是好事。
之后我们三个人都没有人再说话了。
一直静默着,静默着。
从微微感到有阳光,到只剩下落日的余晖,到四周暗下来,完全沉寂下去。
我爹忽的冷笑:“谢承瑛是骗我们的?我们等了这么久,别说敏儿,就连个人影都没看到!他会不会已经把敏儿带走,押回京城去了?”
“不会吧,他不是太挺喜欢这死丫头的,为了死丫头,当初还被陛下斥责,还被贬到西京呢,你忘啦?”
“可是你看,人呢,人呢!”
“敏儿,我的敏儿……不会死吧?”
我娘看着强势,到了关键时刻,还是脆弱起来,只顾着哭。
我爹发狠道:“哼,再等半个时辰,要是半个时辰后,谢承瑛还没把敏儿带来,我们就把这个死丫头推下去!死了算了,大家谁都别好过!”
不知道是因为天气,还是因为爹娘的话,我打了个抖。
双手因为长时间捆在一起,已经变得浮肿了,使不上劲。
我感觉到我就在悬崖边上,如果我爹要我死,随手一推,我是必死的。
可是谢承瑛说他一定会来的,他为什么到这个时候还没有出现,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吗?
我的脑子想了很多事。
从出生到此刻,人生大事一一闪过。
越想,人的心里越平静。
觉得生死也不过如此,这一生经历的也够多了。
摔下去尸骨无存,比前一世成了无人祭奠的孤魂野鬼,还是要好很多的。
只是,前世是孤零零死去的,这一回,被推下山崖的时候,还听到了爹娘的咒骂声。
“都怪你不中用,谢承瑛抓了敏儿,你就给敏儿陪葬吧!”
“儿啊,不要怪娘,要怪就怪你是个女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