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娟知道李维说的打听是什么意思,反将一军:“那晚你一战成名,台下还有慕名而来的外校女生呢,啧啧啧,用现在的话说,超级爱豆啊。”李维手握方向盘,苦笑着摇头,索性把车拐进平湖影城,找地方停了下来。两人下车,默契地绕过平湖剧院主楼,径直往后面走,李维扯东扯西不想聊的往事与平湖剧院无关,而是与剧院后面的溜冰场有关。走到后面才发现,这里已经不是溜冰场了,是个露天泳池,没到开放的时间,泳池没有注水,但浅蓝色的瓷砖还是给人一种碧波荡漾的错觉。
李维开车,薛娟就从后排坐到了副驾驶。如果说男生当司机是绅士,那么女生坐副驾驶就是礼貌。其实薛娟和李维之间的关系早就超越了这种绅士与礼貌,如果中午李维喝了酒,让薛娟开车,他大咧咧躺在后排也丝毫不会不好意思。
李维让薛娟翻翻储物箱里有什么 CD,薛娟一边翻一边报名字:高原组歌,凤凰传奇,电音的士高,听得李维直摇头,骂杨建军这厮品位真土,最后翻出来一张张学友的十年经典,那就听这张吧。
薛娟问李维自己车上放着谁的 CD,李维说朴树啊许巍啊,最近发现李健也不错。薛娟说:“嗯,是北方人的审美,你走过不少地方,怎么就北京给你留下那么深的痕迹呢?你在上海的时间已经超过北京了吧?”
“是的呀”,李维用上海腔调回了一句,觉得一阵恶寒:“其实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可能我前世是北京城的一个胡同串子,用王朔的话说叫顽主。”
“切,咋不说你上辈子是八旗子弟呢?”
薛娟和李维从初一开始就是同班同学,学习成绩数一数二,班长轮流当,学校举办个什么活动也搭档主持,两人之间不是兄妹胜似兄妹,不是情侣胜似情侣。学生时代薛娟不敢肯定自己对李维到底什么感觉,但肯定李维对自己没感觉,在李维这家伙眼里,自己就是他姐。
薛娟按下车窗,六月的风吹着还挺舒服,上大学以后很少回老家了,眼前的小城现在既熟悉又陌生。车行前方看到一栋建筑,很熟悉的样子,薛娟问李维:“这是平湖礼堂吧?正面看着不太像,但整体轮廓,还有这条街的位置,应该没错吧?”
李维瞄了一眼,说:“没错,是平湖礼堂,现在叫平湖国际影城。以前县里开两会,学生看革命电影、接受爱国教育的地方。”
薛娟刺了李维一下:“扯什么开两会看革命电影,你在这儿那么多的故事。”
“切,我有故事你没故事?93 年县高的元旦晚会就在这里,我俩一起主持的。”
“我就普普通通啦,那次晚会你最出风头,又主持又演节目的,何莉萍当众给屈卫红献花也是震惊全场。”
李维恭维到:“你是最美主持人,三江明日之星!后来好多人打听你.. ”说到这李维觉得失言了,小心地拿余光瞄薛娟。
薛娟知道李维说的打听是什么意思,反将一军:“那晚你一战成名,台下还有慕名而来的外校女生呢,啧啧啧,用现在的话说,超级爱豆啊。”
李维手握方向盘,苦笑着摇头,索性把车拐进平湖影城,找地方停了下来。
两人下车,默契地绕过平湖剧院主楼,径直往后面走,李维扯东扯西不想聊的往事与平湖剧院无关,而是与剧院后面的溜冰场有关。走到后面才发现,这里已经不是溜冰场了,是个露天泳池,没到开放的时间,泳池没有注水,但浅蓝色的瓷砖还是给人一种碧波荡漾的错觉。
如果现在是拍电影,应该用特效镜头模拟出这样的画面:太阳落下又升起,四季飞快地变换,时光倒流中,泳池原来的四面墙又长了回去,拱形屋顶落下来,池底蓝色的瓷砖一块块飞走,变成原木地板,无数的人影来来往往,最后定格在 93 年暑假前的那一天。
这里还是溜冰场,李维嘴唇上的胡须还是淡淡的青色绒毛,顶着可笑的郭富城式长发,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自己穿着当时很时髦的泡泡袖碎花裙子,脸上满满的胶原蛋白,看向李维的眼神五味杂陈,装作不屑,其实心里酸酸的。那天的溜冰场里,还有天真无邪的唐小朵,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叶琴,屈卫红与何莉萍的若即脱离,杨建军的咋呼,万守中的假正经,原来时间真地可以冲淡一切,难堪的回忆也变得美好。
镜头蒙太奇地转回现在,眼角已经有了小皱纹的薛娟,眼里浮起一层水雾。
看着泳池蓝色的池底,薛娟问:“你第一次遇到朱晶晶就是在这里吧?这里是你梦开始的地方。”
李维在自己面前从不装绅士,自顾自点上一根烟,说:“梦开始的地方?算是吧,可是我又想说,人这一辈子太长了,要做好多好多的梦。今天也是我毕业后头一次来,一直想来,又怕来。薛娟你故地重游什么感觉,这里算是你梦醒的地方?”
薛娟佯装生气地瞪了他一眼,说:“我梦醒的地方?你可真不要脸,你是说,那时我暗恋你,然后在这里梦醒了?”
李维大言不惭:“害什么臊啊,暗恋我又不丢人,再说都是八百年前的事了。”
薛娟懒得反驳他,越反驳他越来劲:“你和我回忆的时间和事情不同,我也是想来又怕来,那天的我怎么啦?吃错药了吗?一点儿不像我...”
李维绕着泳池慢慢踱着步,像个无聊的游荡者:“上个月叶琴去上海的时候,约我和戴伟峰见面,叶琴没来之前戴伟峰主动问起了你,担心你还恨他,我说你早就不恨了,我,没猜错吧?”
薛娟也像个游荡者,双手背在身后,走路一晃一晃:“早就不恨他了,我那次遇险与他有关,其实也与他无关...”李维不作声。
过来一会儿薛娟又问:“这次聚会你把甄老师都找出来了,怎么不去找朱晶晶?看来你心里还是没放下,所以不敢见。听说她一直在兰江,你一次也没见到过?”
“相见不如怀念吧。兰江虽小,也不是想遇见就能遇见的。朱晶晶很早就结婚了,也当妈了,可能是我们班最早的一个。”
“当年在高中,明目张胆谈恋爱的你可是头一个。那时女生都讨厌朱晶晶,你不惜跟我们闹翻也要跟她在一起,外面还有情敌要揍你,顶着这么大的压力走到一起,怎么还是分手了?”
“你真想知道?”
“真想知道,但如果你实在不愿意说,就当我没问。”
这么多年,李维一直没跟人讲过这段往事,可能今天地方合适时间合适,对面的人也合适,李维终于还是说了出来:“说穿了也不算个事,可那时候,半大不大、血气方刚的我就那个样子,怀疑,嫉妒,还有我那可笑的脸面...”
兰江大酒店三楼宴会厅,正在舞台上指挥工人往幕布上贴字的叶琴听到有人喊她,回过头就看到李维和薛娟。跑过来抱住薛娟,夸张地跳着脚:“薛娟儿,我们多少年没见了,五六年有了吧?”
高中时候的叶琴是个特别文静的姑娘,长得又高又瘦,像根晾衣杆,走路轻手轻脚,说话细言满语,现在胖了些也欢快了些,妆容得体,成熟知性。薛娟拍了一下叶琴的手,说:“瞧你这记性,前年你到深圳出差不还见了吗,当时匆忙得很,去你酒店吃的早餐,你都忘了?都说一孕傻三年,可你也没生孩子啊。”
李维上个月刚见过叶琴,现在看两个女生聊得热闹,就一个人走到大厅外看聚会主题背景板,那是一幅巨大的毕业合影,由于放得太大,人物都有点虚化了,倒正好符合记忆里的朦胧。
薛娟和叶琴的闺蜜体己话没说多久,也走到背景板这里,三个常委开始彩排。主题背景板摆哪里合适,走红毯的路线怎么设计,主持人站哪里。这次聚会报名有 40 多人,两人一组走红毯,要分成 20 多组,给每组人的介绍留多长时间等等。
宴会厅流程商量完了,三人一起下楼去找蔡小芬。叶琴说:“蔡小芬已经来一个多小时了,看你们没到,说还约了客户要谈,就在楼下的咖啡厅。对了,杨建军那厮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来?不是说五个常委都得到吗?”
“杨建军是大老板,生意忙得很啦,人没来,车来了。”李维讲了个冷笑话。
顺着旋转楼梯下到二楼,刚进咖啡厅就看到了蔡小芬,酒远远地招了招手。蔡小芬坐在靠窗卡座里跟客户谈事,头发盘着,白衬衣黑色西装裙,看着像银行的工作人员。
咖啡厅是两岸咖啡那种商务简餐类型的,水牌上写着什么蓝山咖啡、埃塞俄比亚咖啡,实际不知道是什么咖啡豆,也不知道是放了多久的存货。三个人都是大城市来的,知道里头的猫腻,就没点咖啡,要了一壶乌龙茶。
李维问:“蔡小芬这是在卖保险吗?看打扮不是银行就是保险,银行工作人员一般又不出来谈事。”
“是啊,她没跟你俩推销过?”薛娟说:“小芬挺合适干这行的,风风火火的性子,逮谁都能聊半天。”
茶端上来了,李维让茶博士别管了,他来伺候。李维看样子是喝惯了功夫茶的,慢条斯理地洗茶泡茶分杯,喝个茶搞这些有的没的,其实是为了化解谈话中出现的尴尬,没话说的时候就把泡茶的动作再重复一遍。
薛娟说:“蔡小芬也不容易,兰江机会少,没什么高薪职位,她又是个有心气儿的人,被保险公司那套成功学洗脑了。做这行要有非常强的抗打击能力,我们省内的同学她都推销了个遍,也没卖出去几份。屈卫红倒是买了,何莉萍还数落他们家屈卫红,说老同学里数他最穷,都打零工了还照顾人家开单,知道的是打肿脸充胖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旧情未了呢,杨建军那么有钱都没买...”
李维打断了薛娟的絮叨,说:“何莉萍真这么说屈卫红?也不知道是谁,当年要死要活非屈卫红不嫁。以前陪人家看月亮的时候叫人家小甜甜,现在新人换旧人,叫人家打零工的?你们女人都这么现实吗?”
叶琴忍不住哈哈笑了出来,即便很突然,也没忘记她的招牌动作,捂着嘴。笑了好一会儿,指着李维说:“班头儿你这张嘴哦,不过这句你们女人可是把我和薛娟也说进去了。”
薛娟也说:“就是,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也别说女人现实,男人就不现实吗?杨建军当了老板不就换老婆了,那不也是当年哭着喊着追到手的?何莉萍跟我诉苦,说和屈卫红分居两年多了,屈卫红一个人从三江跑回兰江,什么工作都干不长,孩子也不管,整天愤世嫉俗,怨天尤人...”
这时,蔡小芬结束了那边的业务,小碎步跑过来,把桌上给她倒的一杯茶一饮而尽,接过薛娟的话说:“你们说屈卫红啊,他可不是啥工作不干,人家现在是东山拆迁的钉子户,别小看钉子户啊,整好了比得上你们在大城市上好几年班。”
蔡小芬的话更难听,李维的脸色有点不太好看了。叶琴工作的杂志社偏文艺向,经常搞些社会热点或人文思考的选题,看李维脸色不好,就丝滑地换了话题:“你们觉得影响一个人的,是地域性格多些还是时代性格多些?”
李维接话:“城市化过程中经常出现排外的话题,这算地域性格吗?我觉得不算,各有各的舒适圈,圈子也不完全按地域划分,更多是贫富。”
薛娟说:“我觉得地域性格是有的,我们三江这地方,是高山与平原的过渡,南方与北方的中间,在南方人眼里我们是北方人,在北方人眼里看来我们又是南方人,所以三江人兼容并蓄,什么好的都能欣赏,什么坏的都能承受,这叫不南不北。”
“也不是个东西,哈哈!”李维玩了个谐音梗。
叶琴说:“92 年邓小平南巡讲话以后,很多人彻底打消顾虑,下海经商,他们称自己为 92 一派。其实我们也算 92 一派,92 年到了文科七班,我们的故事从 92 年开始,我们身上也有专属于那个时代的痕迹。”
“说的好,让我们为 92 一派干杯!呵呵,干茶!”李维、薛娟、蔡小芬一起举杯。
不想对号入座还是一眼就入座,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