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惯例,黎想会在清早被薛文倩掀被子:洗澡,换新衣服,再被薛文倩的拖把,黎康明的鸡毛掸子撵得满屋子跑来跑去。她帮不上忙,站哪都像是添乱的摆设,不得不一手勾一只拖鞋,盘腿坐沙发上发呆。等地板的水渍慢慢蒸发;看原本模糊一片的玻璃,明亮到彻底没了存在感。她会和爸妈敷衍一顿午饭,提着大包小包去爷爷奶奶家报道,先吃一顿傍晚开席的年夜饭,再赶去外婆家进行下一场。当新年钟声敲响,窗外是噼里啪啦的热闹,屋内洋溢着老母鸡汤的香气。大人们总算肯离开麻将桌,迫不及待舀一大勺滚烫的鸡汤,浇淋到黄灿灿的糯米锅巴上。“滋啦”一声,锅
第二天,黎想天刚亮就醒了。
她赖了会床,竖起耳朵听房门外的动静。果不其然,薛文倩早已起床,正在忙里忙外拾掇屋子,时不时压低嗓音斥责黎康明:动作再快点。
记忆中的除夕总是漫长又喧闹。
依着惯例,黎想会在清早被薛文倩掀被子:洗澡,换新衣服,再被薛文倩的拖把,黎康明的鸡毛掸子撵得满屋子跑来跑去。
她帮不上忙,站哪都像是添乱的摆设,不得不一手勾一只拖鞋,盘腿坐沙发上发呆。等地板的水渍慢慢蒸发;看原本模糊一片的玻璃,明亮到彻底没了存在感。
她会和爸妈敷衍一顿午饭,提着大包小包去爷爷奶奶家报道,先吃一顿傍晚开席的年夜饭,再赶去外婆家进行下一场。
当新年钟声敲响,窗外是噼里啪啦的热闹,屋内洋溢着老母鸡汤的香气。大人们总算肯离开麻将桌,迫不及待舀一大勺滚烫的鸡汤,浇淋到黄灿灿的糯米锅巴上。“滋啦”一声,锅巴变软膨胀,缝隙里沾满了油花。
刚泡上的第十秒是品尝的绝佳时机:锅巴还保留原有的干脆,却浸上了鸡汤的鲜美。每每这时,黎想顾不上说话,一口气吃完,再赶忙补一小块锅巴,嘴里念叨着好香。
工作之后,黎想也试过自己炖一锅鸡汤,泡锅巴吃,却再也砸吧不出小时候的味道。
雷打不动的过年流程在外婆去世那一年戛然而止。
都说老人是家里的主心骨,老人一走,家也散了。薛文倩和弟弟妹妹因为外婆的丧事闹到不再往来,除夕夜活动也自然而然精简为一场饭局。而今年,薛文倩更是自作主张将年夜饭局限在小家庭范围内:省事、省心也省得陈知临尴尬。
可是...现在这情形,年夜饭该怎么吃?
黎想翻了个身,窥见干干净净的手机屏幕,知晓战火还未停歇。她没有和人一而再再而三冷战的经验,憋闷逐渐凝固成一块冰砖,堵在那,冻结了情感的阀门。与此同时,理智开始频繁冒头,帮忙分析利弊,最终摆出了一道棘手的选择题。
黎想思忖好几分钟,缓缓按下发送键:【醒了吗?】
对方立马回拨了一通电话过来,喘着粗气:【我在健身,你醒了?】
黎想喉咙应一声,语气温和,夹杂些刚睡醒的懵懂,听上去软糯糯的。
对方亦上扬了语调,“今天什么安排?我几点去你家拜访叔叔阿姨比较合适?”
黎想顿了几秒:“我陪你在市区逛逛,下午再来家里吧。”
“行。”
今日阳光明媚,风力却不小。
黎想戴着白色毛线帽,系了条浅咖色围巾,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大眼睛。陈知临则换了件高领粗麻花条纹白毛衣,衬得轮廓柔和些许;他走在她身侧,时不时指着不远处一栋栋建筑,问东问西。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顾左右而言他,一扫前一日的阴霾,却会在视线交汇的一瞬同步挪开。佯装无事的每一秒都格外煎熬,他们没有牵手,甚至保持了一臂的距离,吐出的气息饱含了不难察觉的低迷。
陈知临揉了揉眉心,缓解眼球的酸胀。他做了一夜噩梦,梦里是歇斯底里的争吵和无休无止的讨伐,比他经历过的任何一场客户会议还要费心力。他挣扎着从梦中醒来,清醒的时刻并没有解脱轻松的感觉,反而觉得心更沉了些,一股脑扯着他继续向下坠。
他一贯厌恶失控感,更讨厌亡羊补牢的无济于事,而当前的局面完全无法靠他一人之力转圜...很累。
“早饭想吃什么?”黎想拽了拽围巾,露出红润饱满的唇,“很多好吃的店铺昨天都关门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去江边寺庙吃斋。”
她眨巴着眼,睫羽微颤,鼻头被冻得红红的。她一反常态得温和,甚至温和得有点见外。
陈知临垂眸注视着她,心念一动;他慢慢俯下身,唇轻轻碰了碰她的。两个干裂起皮的嘴唇摩擦出磕磕绊绊的触感,他后撤一寸,打量着黎想的反应,捕捉到她眸光里的不忍和眉宇间拧结的沮丧,心跟着揪到一起。
他重新覆上去,探出舌尖全然侵入,扫荡内里的每一寸软壁。他不明白,唇明明这么软,为什么从不肯为他妥协,总能冒出一句话气到他脑仁疼。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弄成这样?
他不断加重力度,啃咬、碾磨,试图凭借每一次的呼吸交换释放些怒气,好让他忘记心底不断冒出来的声音。他双手箍住她面颊,不准她闪躲或后退,“黎想”,他咕隆着:“我真的不想和你一直吵架。”
黎想被堵得说不出话,只觉下颚被他捏得生疼。她几次试图掰开他的手,反而遭到更凶猛的报复。到一刻,她不得不狠狠咬住他下嘴唇:“陈知临,你捏疼我了!”
陈知临忙松开手,“对不起。”
“没事。”
清晨的斋搂冷冷清清,菜单上可供点单的选项更是少了一半。
黎想点了两份素面,一份素锅贴,特意挑了临窗的位置 - 可以边晒太阳边欣赏江边美景。
她并没什么胃口,小口唆面,多数时候都靠喝面汤回暖。陈知临亦是如此,寥寥动几筷子,一次只挑几根面,解释着:“胃不太舒服,不饿。”
两个人食不知味,细嚼慢咽着口腔残余不多的食物,试图将那些不断回绕到舌尖的话一并咽下。
江风钻进木窗的缝隙,直往人脖颈里窜,凉飕飕的。半小时过后,斋搂依然冷清到只有他们一桌,服务员们更是不见踪影。
黎想不断拨弄碗里的青菜,随即放下筷子,率先启唇:“我们好好聊聊。”她希望两个人不要再吵架、互怼或是说些言不由衷、戳心窝子的话增加伤害值,而是面对面心平气和,说些心里话。
陈知临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摘下眼镜,双手搓了搓脸,艰难开口:“我打算明天开车回去。”
黎想听懂了:“不好意思啊,大过年的,折腾你来回开了近十个小时的车。”
陈知临并不意外她的反应,盯了她十几秒,方才撇头望向别处。
仿佛一旦过了天真的年纪,人所有成长时期搭建出来的信念都会随之缓缓坍塌。哪有那么多天长地久,抑或至死不渝的爱情?又有谁离了谁活不下去?
毕竟「愿意结婚」已经算成年人爱情的最高境界了,没人会傻到较真「非你不可」。
黎想很欣慰,她终于在这件事上和陈知临达成了共识:人活数十年无非图个开心,没必要浪费心力深陷在一段内耗的关系之中。
陈知临食指敲击着桌面,目光停留在滚滚江面,迟迟没有挪开。从昨晚到现在,他一直在不断斟酌这个决定,可就算和黎想亲吻的时候,理智依旧牢牢占了上风:他拼命想要抓住的姿态可真丑啊...丑到他都有点厌弃自己。
所有摇摆都源于内心的不坚定,不是吗?他工作多年,早练就出看透客户内心的本领,却唯独看不透黎想的。与其这样,不如放了,不是每个项目都能如愿完成,算了。
他舌根泛苦,默默攥紧了拳头再松开,反复好几下。他彻底理清了头绪:“昨天的事情只是导火索。”
“我知道。”
“最近两三个月,我们时常为很多不值一提的小事吵架。”陈知临慢慢指出症结所在:“所有矛盾都可以笼统概括成性格不合、步调不一致或者理念不同;但其实根源在于我们都很懒,懒到只愿意用自己最为舒服的方式去爱,去相处,不愿意改变。”
“我同意。”
陈知临恢复了往日的杀伐果断,口吻异乎寻常得冷静:“成年人的思维模式很难改。”
黎想耸耸肩,“是。长此以往,大家都会很累。”
陈知临缓缓舒出一口长气:“另外,我为昨天的话道歉。”
“嗯,没事。”
黎想没有再接着说,没必要,显得很马后炮。她知道二人之间始终缺了tຊ点什么,缺失的部分在时间效用下逐渐扩成一条难以逾越的沟壑,终究动摇了感情的根基。
“晚上...”
“早就答应好的。年夜饭,不吃不合适。”陈知临嗓音难掩疲惫:“之后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说吧。”
“好,谢谢。放在你家的行李箱,先寄沈确那。”
“好的。”
两个人静静地坐着,各自消化复杂的情绪。
日光不停位移,从二人头顶到面颊最后到手肘,切割出一片暗影。到了一刻,服务员不得不出声提醒:“不好意思二位。今天除夕,斋搂马上要结束早餐供应了,会提前打烊。”
黎想回过神,悠悠站起身,“我去江边散散步。你呢?”
“我回酒店补觉,下午见。”
“好。”
黎想独自沿江堤绕了一大圈,回顾了和陈知临在一起的点滴。她有些难过,难过长大之后,搞砸的事远比完成的事多得多;可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都是她的一段人生经历。
她眺望着江对岸的船舶,听着尖锐的汽笛声鸣鸣作响,如释重负地继续朝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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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文倩今日大显身手,准备了八菜一汤。
此刻她眉飞色舞,兴奋异常,不断示意四人碰杯,话里话外都是对二人的美好祝福。
相对而言,黎康明沉稳了很多。他来回打量着二人,看他们相敬如宾地互相夹菜,再玩笑几句,够熟悉却不够恩爱。他了解黎想,喜怒形于色,压根藏不住...以前一见陆安屿那小子,两个眼睛都在冒光,笑得像个傻子。只是不知道俩孩子当年究竟走到哪一步...又为什么突然老死不相往来。
黎想被盯得不自在,夹了个大鸡腿到黎康明碗里:“爸,多吃点。”
黎康明收回视线,继续装傻充愣,不打算插手孩子们的事情。他一心吃饭,偶尔会在薛文倩问及婚事计划时帮忙转移话题。
薛文倩一向粗线条,看不出其中的端倪,不由得自我代入了陈知临丈母娘的身份,感觉还不错。转念一想,陆安屿那小子也很好,可惜俩孩子没什么缘分。
四个人心怀鬼胎,聊天内容也只浮于表面,气氛温暖却不太温馨。而这对在长辈面前装恩爱的「情侣」,言谈举止间更是流露出不自觉的回避和疏离。
“这么赶?明天就回去?”薛文倩一脸困惑:“不多待几天吗?”
陈知临礼貌地笑笑:“家里老人年纪大了,过年见不到我容易闹脾气。”
“也是。今年黎想没陪爷爷奶奶过年,两老的前几天还在闹。路上开车注意安全。”
“谢谢叔叔阿姨。”
年夜饭终于走到尾声,黎想卸下双肩,松口气,朝陈知临抛去感激的一瞥。
新年将至,至于其他的,还是留到年后再找机会向爸妈坦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