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是怕我,他是怕庄明亮。”原来是狐假虎威……李宜杉听他说完,拉住彭霖澍的一只袖子,她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彭霖澍,你不要干坏事,你得好好学习。”听她说出这么严肃的、大人才会叮嘱的话,彭霖澍蹙眉,很快又舒展开,伸出一只手去揪她的发尾。李宜杉今天编了辫子,从尾端轻轻一扽,辫子整个弹了起来,夕阳在上面打了个侧影,看上去就像学校附近那家卖正宗老字号大麻花的店里,手艺师傅搓起来的一根麻花,筋筋道道的。
2009 年春天,定城街道两边的柳枝开始抽芽,李宜杉她们这届学生也在正式开学后迎来小学的最后一个学期。
身为六年级的学生,开学后李宜杉不止一次听老师们在课上强调小升初的重要性。教数学的朱老师还吓唬大家说考不上初中这辈子就完了,绝口不提九年义务教育的存在。
在还不懂什么叫做“未来”的日子里,六年级的小学生们已经学会了不断地刷题,习题一本接着一本,老师讲完还会再指定下一本,家长们也会如同接到圣旨一般,迅速赶往书店,帮孩子买回一本本代表着知识与力量的习题册。
十二岁的李宜杉早就是个独立的小大人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零花钱也比之前多了许多,这些小事她自己就可以搞定,完全不用爸爸妈妈操心。
课外活动时,她跑到隔壁班跟彭霖澍约好放学后在校门口等,到时候一起去买书,可是李宜杉按照约定,在栏杆前等了很久,等到满校园的学生都走的差不多了,也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出来。
“这个家伙肯定又和他那些个朋友玩的忘了时间了!”
李宜杉气哄哄地将脚下一枚乖巧的石头狠狠踢远,她准备给爽约的人一个教训,自己去买书。
书店并不远,跟学校门口是同一侧。李宜杉走几步便回头望一望,说不定彭霖澍会带着他的那些朋友们跟在后面,趁她不注意再瞅准机会跑上来捉弄她。他经常这么做,可今天李宜杉的想法落空了。
身后一切如常,唯独不见彭霖澍,李宜杉的注意力又被人行道上颜色不一却又规律分布的砖块吸引,她一边往前走,一边低头数着新铺的砖块,却没想到一头撞在对面的人身上。
李宜杉垂着眼,还来不及抬头,只看见那人身上的校服颜色,心想对面应该是城关中学的学生。城关中学与定城一小只隔着一条街,是一所初级中学。
走路撞人是自己的错,李宜杉认错态度良好:“对不起!”
那人斜着上身,努力歪了歪头,将自己的视线调整到与李宜杉的齐平。
“呀,这不是小妹妹吗?”
李宜杉抬起头,她对眼前这个脸上长满青春痘,头发因旺盛的油脂分泌而打绺贴在脑门上的男生毫无印象。
“我不认识你。”
对方有些气恼,似乎觉得李宜杉不记得他是很不应该的事。
“我是汪洋啊。大海那个汪洋。”
“汪洋是谁?”
李宜杉有一身气人的本事,不过眼下她是真的不记得了。
这个自称是“汪洋”的人,他身边跟着的两个朋友听到李宜杉这么说,随即哄笑起来,他们拍拍他的肩,笑话他:“汪洋?汪洋是谁啊?”
“你快走吧,太丢人了,人家小朋友都忘记你了。”
汪洋本人却不死心,他伸出一只脚,挡住李宜杉的去路:“这么跟你说吧,之前泼颜料那事儿你记得吧?”
李宜杉闻言眯起眼睛仔细辨认,没多久便想了起来。面前这人原来是当年那个为自己表弟出头的高年级男生。可事情都过去几年了,李宜杉觉得自己没理由记得,她更不想和这个人再有交集。于是她继续装失忆,对着男生一脸无辜地摇了摇头:“记不得了。”
“请你让一下。”
汪洋重复了李宜杉那句“请你让一下”,随后对身旁的伙伴们使了使眼色,紧接着他们围了过来,一个劲儿夸李宜杉:“好乖啊。”
凭李宜杉的直觉,她感觉到了一种以假惺惺的方式取乐的态度。这让她很不舒服。
汪洋笑着说:“你叫我一声哥,我就放你走。”
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李宜杉抬头盯上他笑的弯起的眼睛,很认真地问:“你很缺妹妹吗?”
她一句话又惹得这群人哄笑起来。不想等对方回答,李宜杉准备绕过他们,还未转身又被拦住。
汪洋逐渐无赖:“你别走啊,还没答应我呢。叫声‘哥’,以后我罩着你!”
李宜杉不知道自己今天能不能活着走到书店,要是彭霖澍在的话就好了,两个人总能分散这群人的注意力,这样她就可以趁机逃脱,运气好的话还能买一赠一,顺手把彭霖澍那个不顶事的家伙救走……李宜杉想起彭霖澍,又感叹自己如今的处境,她有点想哭。
“李宜杉!”
远处有人喊了自己的名字,李宜杉紧握着书包带子的手松了松,她听到了彭霖澍的声音。
转过身一看,彭霖澍和他身边惯常跟着的那几个朋友:丁亮、赵凯、马祥宇……还有孙娜娜。
五个人穿着定城一小那套红黄相间的校服,像五份西红柿炒蛋一样码在她面前。
彭霖澍表情冷冷的,见着汪洋,故意刺激他:“上次没被打够吗?还敢来欺负小学生啊?”
看着对汪洋放狠话的彭霖澍,虽然他的校服拉链没有规规矩矩地拉好,里面露出谢琳给他买的哆啦 A 梦的长袖 T 恤,面上看起来是和她差不多的小学生,可李宜杉仍然觉得他现在的样子很陌生。
虽然彭霖澍是在护她,可李宜杉觉得他和对面那些男生很像,即使站在汪洋的对立面,却也能感觉到相似的地方。
彭霖澍挑了挑眉,显得有些流气:“还想再挨亮哥的收拾?”
原本汪洋想连带着这几个新来的小学生一起吓唬,可他听到了亮哥的名字。
汪洋不怕彭霖澍,却不敢不怕亮哥。
于是正处在青春期的中二少年留下一句狠话:“你小子下次别让我碰到!”便带着自己身边的人跑远。
好不容易等到难缠的人走了,跟在彭霖澍身后的朋友们也要各回各家,孙娜娜走之前对着彭霖澍竖起大拇指,笑容灿烂地说:“班长真酷!”
转身离去之前,她还顺带着白了李宜杉一眼。
李宜杉懒得和她计较。只是,彭霖澍酷吗?
原地只剩两个人,李宜杉心中有好多个问号,她忍不住,必须得在走到书店前问明白。
“彭霖澍,亮哥是谁?”
“你为什么还会和他们有联系?”
“你今晚为什么没有按时出来?你知不知道我在校门口等了你很久!”
彭霖澍自知理亏,他和李宜杉并肩走在路上,向她一一解释。
“三年级那次泼颜料的事情之后,汪洋还来找过我。其实就是小男生想欺负别人,然后立威。”
李宜杉闻言,有些惊讶,彭霖澍之前没跟自己说过:“他为什么还来找你?”
“那时候张天来父母离婚了,他跟着他妈妈去了外地读书,张天来的爸爸,也就是汪洋的舅舅。表弟走了以后汪洋觉得自己没人可以罩了,就想各处惹点事找找乐子。”
“那亮哥呢?”
彭霖澍踢了踢路边的石子,接着说:“亮哥啊,其实他叫庄明亮,算是城关中学的混子,狠出了名的。我爸和他爸有生意往来,我们也就认识了。”
“汪洋以为我是跟他混的,所以……”
“他并不是怕我,他是怕庄明亮。”
原来是狐假虎威……
李宜杉听他说完,拉住彭霖澍的一只袖子,她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彭霖澍,你不要干坏事,你得好好学习。”
听她说出这么严肃的、大人才会叮嘱的话,彭霖澍蹙眉,很快又舒展开,伸出一只手去揪她的发尾。
李宜杉今天编了辫子,从尾端轻轻一扽,辫子整个弹了起来,夕阳在上面打了个侧影,看上去就像学校附近那家卖正宗老字号大麻花的店里,手艺师傅搓起来的一根麻花,筋筋道道的。
买好习题册回去的路上,彭霖澍对她说:“我说过我要罩着你的。”
那天之后,李宜杉没有再遇到汪洋。一直到街道两旁树的颜色变得更绿,校园里的花开了一茬又一茬,过了又一个国际儿童节后,盛夏终于来到人们身边。
六月初,班里已经有人开始传写同学录,大部分人在很早的时候就申请了 QQ 号,李宜杉也让彭霖澍帮她申请了一个。因为彭霖澍父母忙,他有段时间周末哪儿也不去,就待在家里上网。李宜杉父母管的严,他们知道彭家有电脑,便只允许彭霖澍来自己家做客,不允许李宜杉有事没事就往彭家跑。
毕业这件事对于小学生来说算是一件新鲜事,毕竟大家在幼儿园时都还只想着玩,很少有人去思考所谓“离别”到底是什么。
毕业前,大家开始互送礼物,李宜杉买了许多漂亮的圆珠笔和本子,一笔一画写上祝福的话,一一送给要好的朋友们。同学录里的一页页纸在班里更是随处可见,虽然老师明令禁止,却无甚成效。李宜杉传出去好多空的,也收回好多写的满满当当的,上面的内容也大差不差,各种带有细闪的不同色彩的笔在纸上勾勒出“一帆风顺”或是“勿忘我”那样的艺术字,再写上“前程似锦”之类的话。文字内容真诚到冒着傻气的同时,小学生们又能为收获到写的满满的页面而高兴不已。
李宜杉发出去的纸张基本回收的差不多了,她数了数,唯有传给彭霖澍迟迟没有收回来。
可是孙娜娜传给他的,他早就写完了。拿到手的那天,孙娜娜还专门举在手里,跑到李宜杉面前炫耀了一番。
那一页纸给出去快半个月还不见彭霖澍回给她,李宜杉终于沉不住气了,她跑去找他要,彭霖澍还一脸疑惑:“你不写题了?来找我干什么?”
李宜杉气鼓鼓:“我的同学录呢?”
彭霖澍正在擦黑板,粉笔灰落在两人头上,斑斑点点的,白了两颗头。
男生抬头想了想,低下头看她一眼,只回了冰冷的两个字:“没写。”
随后又装作不经意般询问:“你给别人都送的什么礼啊?”
李宜杉老老实实说:“就本子啊,笔啊这些。”
他笑的狡黠:“给我送个和别人不一样的,我就给你写同学录。”
李宜杉也不怕讨价还价:“那你也得给我送!”
“好!”
得到男生的回答,她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哐哐”写下几个字:彭霖澍大坏蛋!
“擦去吧你。”说完,李宜杉扬长而去。
6 月份是考试季,高考、中考、小升初……等到李宜杉真正有了过暑假的实感,考试已经成为了一周前的事情。这期间,她和彭霖澍一起卖了小学六年用过的课本。
没有功课和作业的暑假很快乐,除了李宜杉还没收到被彭霖澍拿走的那一页同学录。
她一度认为自己的同学录一定是被彭霖澍那个大马虎夹进书里卖了。
现在每天她都能去找彭霖澍玩,以往是为了蹭电脑,可这次不一样,她想拿回自己的东西,有错吗?一点错都不能有。
李宜杉走进彭家客厅时,彭霖澍正跟个大爷似的,抱着半拉西瓜,一边吃着一边趴在沙发上看电视,空调源源不断向外输送凉风,有钱人家的小少爷这样的生活真的好不惬意。
见她来,彭霖澍嫌她挡了电视屏幕,一脸不情愿地坐起:“你干嘛?”
李宜杉理直气也壮地摊开手掌:“我来要我的礼物啊。”
不料彭霖澍反问:“那我的呢?”
李宜杉拍拍背在身上的斜挎包,笑眯眯地蹭了一口西瓜,话都没说清:“带啦带啦!”
“你交出来我就给你。”
彭霖澍信她说的,从卧室书桌抽屉里拿出一张图纸递给李宜杉,展开一看,是彭家的平面图,上面画满了箭头。
“自己去找吧。”
李宜杉从门口开始,顺着图上的弯弯绕绕,走遍了整个院子,她觉得自己被彭霖澍耍了。快要放弃时,她在彭霖澍的衣柜里,看到一个粉色盒子,上头绑着一只奶白色的蝴蝶结。
她迫不及待解了绳结,打开盖子,盒子里是一个雪人。胖胖的、近乎透明的身体,红色的帽子和围巾,憨憨的,却又很贵气,是少爷能送出手的礼物。
李宜杉却不太理解:“彭霖澍,现在是夏天吧,你为什么要送雪人给我啊?”
彭霖澍一本正经地接话:“因为我希望你在夏天这么炎热的时候,还能记得冬天的冷。”
李宜杉皱起了脸:“你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彭霖澍不觉得自己在胡说:“意思是你在夏天的时候也要记得冬天啊。”
她问:“为什么不是春天也不是秋天?”
他答:“因为冬天是我生日啊!”
“所以毕业礼物你是提醒我别忘了你的生日?”
“然也!”彭霖澍咧嘴笑,露出一排白白的牙。
李宜杉不再理他,她望着雪人,雪人也望着她。
这个礼物长得还是可爱的。李宜杉将雪人从包装精美的盒子中拿起来细看。窗外阳光正好,彭霖澍家窗边有一棵茂盛的老树,树叶垂下来落在窗上,阳光投下斑驳的影子正好集中在她手里这块水晶上。
“彭霖澍,谢谢你!”
她刚想把雪人收起来,就发现盒子里的雪人原来一直保持着一屁股坐在自己那页同学录上的姿势。
平展的页面被折叠起来,李宜杉不满意地敲打着彭霖澍的胳膊:“你干嘛给我折起来啊,我还怎么放回去啊!”
打开一看,没有花字,也不是闪粉笔,就是普通的黑笔,普通的字迹。正面填写的规规矩矩,背面就写着一句:“祝李宜杉同学小升初毕业快乐。”
李宜杉看在雪人的份上打算不再计较,她刚想跑就被彭霖澍拉住:“我的礼物呢?”
她这才又想起,自己今天也是带着礼物来的。李宜杉拍拍自己的小包:“在这里呢。”
包不大,彭霖澍着实想不出来里面能装下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李宜杉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包,俄罗斯套娃一样,她将小包递给彭霖澍。彭霖澍拿在手里一看,上面写着“敦煌口琴”四个字。是口琴……
他打开一看,银灰色的琴身静躺在小盒里,拿起时一只手就能捏住,很是小巧。
李宜杉站在一旁等着被夸:“我舅舅从外地买回来的。”
“我把它送给你,我舅舅说这是什么……”
李宜杉歪头使劲想了想,终于想到了舅舅说的话:“嗷对!布鲁斯口琴,只有十个孔,所以才这么小。”
“但是音色很好听。”
李宜杉见他还在把玩口琴,便起势拍拍彭霖澍的肩,模样故作深沉:“好好练吧,小彭!”
彭霖澍感受到手中那一片有着冰凉触感,份量却沉甸甸的小小乐器,破天荒的没有嬉闹。
“谢谢,我很喜欢。”
精彩是在细细碎碎的文字中,像被树枝切割的点点阳光啊小时候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