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卧室里就再也没有了任何动静。门外的几个人焦急的等待着,虽然只有短短的小半分钟,但出于对爱因斯坦的尊重,就像是小半辈子那样漫长。卧室的门终于打开了,迫不及待的魏婷第一个凑上去。娄嘉弥终于见到了胡会涛。他觉得后者应该被称呼为,相貌相当秀气的老头。胡会涛就像是从影视作品里走出来的人,他的眉毛有着不合乎生理性的工整,嘴角唇线分明,骨架比大部分粗狂的男人都更优雅些。就连那些白色的头发,都白在恰到好处的地方。
一脚刹车把娄嘉弥从疯狂的幻想中拽了回来,他们到地方了。胡会涛的房子在老年单身公寓,那里的设施很人性化,还没迈进院子就能看见给轮椅设计的扶手,沿着墙壁如笔直的银河一样往前蔓延。有格外醒目的牌子来提醒汽车慢行,附近全都不允许鸣笛,减速带一条接着一条比蜂窝还要密集。
崔步青没花多少功夫就带他们找到了那间屋子,正准备按门铃,才发现房间大门早就被人打开。
客厅的灯亮着却空无一人,死气沉沉的地板和苍白的灯光此呼彼应,窗外只有迷雾般沉甸甸的黑暗,这里的一切像雪崩一样压迫着他们的神经。显然他们的到来全在预料之中,这更是让三个人的脸上不约而同全挂着很不详的表情。
似乎是害怕惊扰到绑架儿子的凶手,魏婷反而不敢大声的呼喊。她先是推开卫生间的门,又朝着厨房里看,最后发现卧室的门被反锁着。
“崔硕德,妈妈来了,你是不是在里面。”她焦急的晃动着门锁,
崔步青尝试过之后发现也打不开,便把耳朵贴在门缝上,他让魏婷稍微冷静一点,如果她一直晃下去,自己再长出两个耳朵来也别想听清里面的动静。等魏婷终于能够勉强压住自己的躁动,卧室里悉悉索索、若有若无的说话声才渐渐清晰起来。
“你骗我,你说今天带我去见那女人的。”
是个年轻小伙不满的叫嚷声。听到这声音时,魏婷深吸一大口气捂住了嘴巴,好消息是至少他还活着,而且听上去活的还不错。
“不,我没有。她就在那里,去吧,去了你就能看到。”
这个苍老的声音娄嘉弥之前听到过。不过那是在电话里,当时这位老人态度比现在恶劣得多,就像只一百年没有碰到过活人的吸血鬼一样。魏婷的理智一碰到这声音就溶解了,她又摆出要砸门的架势,崔步青先是狠狠瞪了她一眼,随后操起热情的嗓音优雅的敲了敲门。
“是我,胡叔。又给你添麻烦了,让我们家崔硕德出来吧。”
望着完全没有动静的门锁,崔步青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他叉着腰往旁边走了几步。而卧室里再次传来的说话声就像蜡烛一样,把他这只骚动的飞蛾快速的吸引回来。
“你把我当苞米耍的呢?我才不去,那也太可笑了。”崔硕德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爸妈就在门口。”
“我骗过你吗?”胡会涛的声音比屋外一成不变的夜色还要平稳,“没有对不对,所以相信我,去吧。她就在那儿等你呢。最后,记住一句话——”
听这架势崔硕德马上就要出来了,一直像弓弦一样紧绷着的魏婷终于松了一口气,这稀奇古怪的一晚上对她来说颇为难熬,好在所有的猜疑此刻都化为了虚惊一场。她不再暴躁和焦急,开始整理衣领和头发,似乎终于想起来自己应该以哪种样貌面对儿子。
“欲让其生,必先其死。”
站在门口的几个人全都听清了胡会涛的话,但从相互之间迷茫的眼神来看,大家又都像是听了一段纯粹的外语。对于卧室里的崔硕德也一样,隔着一道紧锁的房门,可以听到他发出了同样诧异的质疑声。
“啊?”
“如果实在扛不住了,就想想我刚才说的。最坏的结果实际上也是最好的结果,这样你就会好受很多。好了,快去吧。”
随后卧室里就再也没有了任何动静。门外的几个人焦急的等待着,虽然只有短短的小半分钟,但出于对爱因斯坦的尊重,就像是小半辈子那样漫长。卧室的门终于打开了,迫不及待的魏婷第一个凑上去。
娄嘉弥终于见到了胡会涛。他觉得后者应该被称呼为,相貌相当秀气的老头。胡会涛就像是从影视作品里走出来的人,他的眉毛有着不合乎生理性的工整,嘴角唇线分明,骨架比大部分粗狂的男人都更优雅些。就连那些白色的头发,都白在恰到好处的地方。
此刻胡会涛正站在门口,也只有他站在门口。
“崔硕德?”
满腹狐疑的魏婷像拨拉门帘子似的,把挡路的胡会涛拨拉到一边去。这间巴掌大小的卧室里并没有崔硕德身影,仿佛他们共同在门口经历了一场听觉上的海市蜃楼。带着一些自欺欺人的冲动,魏婷把明显藏不了人的床单掀开,把衣柜打开,又瞅瞅连只猫都塞不进去的桌子底下。
“我儿子人呢?”
一无所获的她对着胡会涛发出质问,而后者则不慌不忙的说:
“他就在这间房子里。”
这让魏婷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她再也没有耐心了,冲着这位几乎可以做她爸爸的男人很无礼的咆哮着:
“你觉得这很有意思吗?我告诉你,我之前已经报警了,你要不然立刻把我儿子交出来,要不然就等着开庭吧。”
崔步青劝她冷静一点,但魏婷甩开了他的胳膊,让他有多远就滚多远。胡会涛那种观众般的镇定让人很不舒服,仿佛他们的一切争执和歇斯底里都在他计算之中,这很难不让人产生强烈的羞耻感。
“胡叔,”崔步青习惯性的对他笑笑,这动作已经像路牌似的钉在了他的潜意识里,“你之前在电话里说,我们不会再见到他了,这……什么意思啊?”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不是开玩笑的。”
眼看着魏婷又要从前夫的束缚里挣脱,胡会涛不紧不慢接着说。
“或者换一种说法。你们很快就会见到他——”
魏婷挣扎的幅度小了很多。
“——但那个他已经不是他了。”
包括娄嘉弥在内的所有人都对这句话颇为不解。趁着这个寂静的间隙,胡会涛接着说。
“如果你们真的想要见儿子,可以。答应我一个小要求。”
“几个都行,你说就是。”崔步青苦笑着。
“让我和他独处一会。”
顺着胡会涛指尖的方向看过去,娄嘉弥下意识的以为自己背后还有个人,等到重新镇定下来,才意识到他指的就是自己。一种很古怪的感觉从他的心底里飞速的冒出来,他冲着崔步青投去寻求帮助的目光,希望能得到一个心安的解释,但后者除了同样匪夷所思的眼神什么也给不了他。
“你认识他?”崔步青问。
“你们的疑问越少,就越可以早点见到儿子。”
崔步青下意识的揉揉下巴,眼神在娄嘉弥的身上和蜻蜓点水一样弹了一下。“我当然没意见,就是不知道他自己……”
“聊个天?我,倒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此时的娄嘉弥身上无疑闪烁着仁慈的光辉。只有魏婷强烈拒绝,她不接受任何的条件,也不愿意再多等任何一秒,崔步青着实花了些功夫,才把叫嚣要将地板全部拆掉的魏婷从卧室里拖了出去。当卧室的门被重新关上,屋里只剩下两位年过半百的老人。
“终于又见面了。”胡会涛缓缓道来。
在吞下几口唾沫之后,娄嘉弥开了口:“我应该从来没有见过你吧?”
“不,实际上,在我的世界里,我们已经相遇过很多次了。只是这次跨度有点长,这次,我等了你足足二十五年。”
娄嘉弥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随后他便觉得丢人,没想到到tຊ了这把年纪居然还会有害怕的东西。胡会涛的眼睛令他望而生畏,那是不受引力束缚、能一眼望去宇宙尽头的目光,娄嘉弥不由得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我听不懂你说的。”
胡会涛不紧不慢的喘了口气,他有意的端详着娄嘉弥,如同在端详一件商品,试图把这商品背后真实的价格猜出来。娄嘉弥能感觉到他在故意拖延时间,一个很古怪的念头冒了出来,似乎崔硕德只是个饵,自己才是今晚那条大鱼。
“你也不需要。你只要知道,我非常感谢你的牺牲,就可以了。我们家的所有人永远都会记得你的恩情,在我们心里,会为你树起一座丰碑。”
因为一个字都听不懂,娄嘉弥反倒不打算再追问了。他又不是一只骡子,总不能永远被脑袋前面挂着的胡萝卜牵着走。
“那个男孩呢?如果你总说这样没头没脑的话,我们就没必要聊了。让他出来吧,天色已经不早了。”
“你打我几拳吧。”
“什么?”
一开始娄嘉弥以为自己出现了空耳效应,但胡会涛又重复了一遍,这让娄嘉弥不得不怀疑眼前这人的精神状况。他比刚才进门时小心了许多,因为谁也不知道一个疯子会在什么时候冲上来给你一刀。
“我,没有这个打算。”娄嘉弥偷偷瞄了眼身后的门把手,那离得并不远,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是吗。”听到这回答的胡会涛,每个毛孔都散发着失望的气息。娄嘉弥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他似乎真的希望能被揍一顿,就像流浪汉对食物那般渴望,“你要想好,那以后可就没有机会了。”胡会涛真诚的说。
“真是疯了,”娄嘉弥被逼的苦笑连连,“我和你无冤无仇的。”
“既然你真的不打算揍我,那就去找他吧。”
说完胡会涛指了指靠在墙边的衣柜。
自从进到这间屋子里,娄嘉弥的视线就被那格格不入的柜子所吸引,现在看来,的确不是他的第六感出了问题。那柜子样式过于复古,上面雕刻着难以用文字形容的古怪花纹,铜制把手上还镶嵌着宝石般的点缀品,宛若中世纪某位上层领主的遗物。与周围色彩单调且实用的家具截然不同,娄嘉弥在这柜子上看到了阶级的鸿沟,这衣柜就是个误入了贫民窟的达官贵族。
“他钻进那里面干什么?不对,刚才魏婷明明已经看过了。”
“真的吗?”胡会涛布满皱纹的双眼闪烁着很古怪的光芒,“你要不要自己试一试,毕竟眼睛可没少欺骗我们。”
娄嘉弥将信将疑的走过去拉开柜子的门。他从来没有闻到过这种气息,沉甸甸的压的人头疼,不像是来自现在,更像是四百年前亦或四百年后庙宇里飘来的香火。透过灯光可以看见柜中的绝大部分,里面也同样刻满了带有宗教意味的古怪花纹,恍惚间,娄嘉弥仿佛听见了若隐若现的诵经声。
他知道自己被骗了。这根本不是衣柜,连个挂衣架的横杆都没有,更重要的是,也没有那孩子的任何一根头发。
“哪里有人?”娄嘉弥没好气的说。
“用力敲敲后面的挡板。”
将信将疑的娄嘉弥用力敲了三下,没有任何的回应,他又用指头摸索着,试图找到可以撬开的缝隙。忽然他的背上感觉到了剧烈的疼痛,就像是被一头公牛不偏不倚的撞上,他整个人被掀个底朝天,倒栽葱似的翻进柜子中。疼痛包裹了他身上的每一处关节,眼中的天与地也是颠倒的,刚痛苦的呻吟了两句还来不及骂人,就看到撞他的胡会涛把柜门严严实实的合上。
“你个王八蛋。”
娄嘉弥咬着牙关把自己重新翻过来,他感觉骨头似乎是断了,全都散落到肚子里混成了一锅粥。紧接着便是一阵头晕目眩,似乎是来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地震,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在抖动的柜子里稳住身形。刺耳的嗡嗡声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纵使他痛苦地捂上耳朵,也无法阻止那声音如数万只蜜蜂一样往脑袋里钻。
不过很快一切又归于平静,他慢慢爬起来试图钻出去,不曾想柜门却只能推开一条手指宽的缝隙,而透过那缝隙,他触摸到外面居然是一堵冰冷的墙壁。
这一系列的变故都发生在几秒钟之间,他来不及思考和反应,只能遵照自己的本能先想办法逃出去。既然前面被堵住了,他便试着反向用力,脊背靠在门上双腿用力的一蹬,柜子便如一栋倒塌的楼宇那样狠狠砸在地上。
他急不可耐的从里面爬出来,贪婪的呼吸自由流动的空气,但下一面就和石化了似的彻底呆在原地。
并没有任何的地震,柜子外面的世界连一丁点细微的晃动都没有,他现在所在的地方也不是单身公寓,而是一间……废弃已久的诊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