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明显看到他的肩膀变得僵硬,可却始终不曾抬头。因为他蹲着的关系,我从这个角度可以十分清楚地看见他脖子后方那个蝴蝶的纹身。我身边几乎没有同龄人纹身,因此自从第一次见到他的纹身,我就把他划入了与我完全不同的领域。虽然羞于承认,但他的纹身和他挑染成银灰色的头发确实总让我有些害怕……头发?看着他冲着我的一颗脑袋,我这才注意到他的头发似乎变成了全黑。那些挑染的颜色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的。
傅炎跑了,我初步怀疑他是被我气跑的。
因为他听完我的话后瞳孔里满是震惊,一语不发地站了半分钟,冷着一张脸转头回了房,没多一会儿就戴上棒球帽挎着包出来了,半步不停地往门口冲。
很快门口就传来不轻的关门声。
这……这这这?
他这是,离家出走了?
我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想了一阵,终于开始反问自己说得是不是有点伤人了。
傅炎,真是天底下头一份的麻烦。
于是我带着焦虑……继续拼图,原本美丽的心情也变得不太美丽了。
但是拼图还是要拼的嘛。
如果没有电话打进来的话。
岳敏咋咋呼呼地给我来了个电话,说自己突然被邀请去谢敬洲的生日会。
“之前顾婷婷就满教室宣传,说谁也要去谁谁谁也要去,搞得他谢敬洲的生日会是什么了不得的宴会一样,我就算那时候没被邀请也看不上。”岳敏的语气似乎十分不满,但很快又带上了欣喜,“但是!但是!你听说了吗,一中那个高一的许愿,居然也要去!”
许愿?
这人我其实不陌生,主要是岳敏总是念叨。
一中是重点,而许愿算是一中的风云人物,今年刚念高一,但早就才名在外,据说记忆力十分惊人,基本可以算是过目不忘,刚过去的九校联考上就摘得桂冠。
岳敏十分慕强,尤其是这种某项特长十分突出的,再加上大家都传这许愿是个芝兰玉树的帅哥,她就更坐不住了。
先前她总是撺掇着我偷偷跑去一中看几眼,但都被我用亘古不变的理由推辞掉了——我不愿动。
其实岳敏并没有那么执着地想看,只要没人总在她面前提,她很快就忘了,于是去一中看许愿的事自然而然地搁置下来。
我倒是没想到,谢敬洲的生日会居然还能请到许愿。他俩认识?
想想也并非没有可能,谢敬洲原本也该读高中了。
“芊芊,你之前没提过谢敬洲的生日会,你会去吗?”岳敏突然停止兴奋,转而问我。
“不去。”
“啊?为什么?”
我找了个最简单的理由:“他没请我啊。”
岳敏疑惑却又底气十足:“怎么可能,他今天发消息tຊ找我,特地跟我说你也会去呢,再加上他又说许愿要去,这我才没经受住诱惑答应了。”
“……”这个谢敬洲可能有点毛病。
对着懵逼的岳敏我只好解释:“他确实随口提了一嘴,但我没打算去。我要是去肯定告诉你啊,没跟你说就是不想去。况且我跟他又不熟,这种邀请指不定不是真心的。”
“你说的有点道理。”我似乎能想象到岳敏在对面点了点头,“但是是许愿啊!我心心念念的大神!那我必去!”
我在这头耸耸肩:“那你去呗,估计挺热闹的,这个许愿怎么样等你回来跟我说说。”
“你跟我一块啊!”岳敏带上了点玩赖撒娇,“要是你不在我跟谁哔哔叨啊?”
“……”
虽然有点道理,但是……
“哎呀不管了,下午一点多我去你家楼下找你,咱们一起去!”
“哎——”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岳敏就挂了电话。
岳敏家离我家不太远,有时会来楼下等我一块儿出去玩,我总是非常期待,可是今天例外了……例外了……
我实在不想去。
虽然之前就不想去吧,但刚才傅炎唧唧歪歪了一通之后,我更不想去了。
说到傅炎……
我朝窗外看了一眼,今天雾蒙蒙的,虽然不算太冷,却也有些凉,他穿得那么单薄就跑了出去,回头生病了又该缠绵病榻了。
想想他虚弱地倒在病床上的样子,我又一次感到焦头烂额。
***
盛情难却,尤其岳敏亲自来抓我了,我想着一个生日会而已,并非什么大事,今天也确实闲着,便心里唉声叹气地跟了过去。
可事情总有意外。
走到星海酒楼门口的时候,我们正在问门童谢敬洲的生日会具体在哪里,突然一声极为巨大的“嘭”声就在我们侧后方响起。
我吓得马上抱头,岳敏尖叫一声一下搂住了我的胳膊,分散的人群霎时鼎沸了起来。
发生了爆炸??
混乱之中烟雾弥漫,不远处的马路对面似乎起了火,我抬起一手在眼前扇了扇,还没等把迷眼呛人的烟雾扇尽,手腕突然被人抓住。
那力道不小,一味拖着我朝远离烟雾的方向走,我下意识想要抓住岳敏,四处奔走的人群却先一步把我们冲散了。
这只手没拖着我走多远,几乎是在我想起要看看是谁时就停了下来。
我们停在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我前方这人白衬衫的衣摆被风鼓起,撩在了我的手指上,随着转身的动作划出一道弧度。
傅炎只侧了半身,马上放开了我的手,跨了几步弯腰打算捡起不知什么时候扔在地上的包。
我看着他的背影叫了声:“傅炎。”
他顿了顿,动作停了下来,蹲在那里。
我能明显看到他的肩膀变得僵硬,可却始终不曾抬头。
因为他蹲着的关系,我从这个角度可以十分清楚地看见他脖子后方那个蝴蝶的纹身。
我身边几乎没有同龄人纹身,因此自从第一次见到他的纹身,我就把他划入了与我完全不同的领域。
虽然羞于承认,但他的纹身和他挑染成银灰色的头发确实总让我有些害怕……
头发?
看着他冲着我的一颗脑袋,我这才注意到他的头发似乎变成了全黑。那些挑染的颜色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的。
全黑发的傅炎……多新鲜。
他一动不动的,时间一点点流逝,我越发心生愧疚,走近弯了腰,怕他听不到似的扯扯他的袖子。
“谢谢你。”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在发生了爆炸之后带我远离事故现场,总归是好心。
他并不搭理,只剩一头旺盛的毛发随着微风轻轻摇晃。
我忽然间福至心灵——也许他想要的并不是谢谢?
我便试探着,将心里隐隐的不安转为真心忏悔:“还有……对不起。上午是我口不择言,说错了话。我不是故意的。”
他吓唬人是一回事,但我说的那些话也的确太伤人了。别说傅炎真的有疾病,就是他健健康康的,听了那些话也该很不舒服。
我这嘴,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讨厌了。
见他仍然没有反应,我补充道:“我不是给自己找借口啊,但你肯定也知道嘛,我心里不是那样想的。”
我当然不觉得傅炎不正常,虽然他也不那么正常就是了。
“你骗鬼呢?”傅炎突然开口,他的声音闷闷的,模糊不清地传来。
突然听到他的声音我有些迷茫和惊喜,看来他的确是想要听到别人认错的。
我高高兴兴地回应道:“啊?我没骗你啊。”
“你就是那样想的。”
“没有啊。”
“你就是觉得我不是正常人,你就是觉得我让你害怕了。那都是你的真心话。”
“我没有的。”
他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你别想蒙混过关。”
“我真的没有啊。”
“你——”
似乎是被我气到,傅炎突然转过头,恶狠狠地盯着我。
我本来略带些揶揄看着他,却猝不及防看到他的左脸上一道小拇指长的划痕。
“你的脸怎么了?”
他表情一凛,迅速抬起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左脸,无措了一瞬间就立马贴墙站起身来,抬脚就要离开。
这是要跑啊?
我下意识一抓,扯着他的衣摆给他扯了回来。
“你站住!”
这是干嘛呢?
他一下停住,却扭着头不面对我,手一直挡在脸上。
我上手去拉他胳膊,来来回回好几下他居然还纹丝不动。
“你让我看看。”
“看什么……”傅炎的声音带了点鼻音,弱弱的,像是多委屈了。
“你脸怎么了?”
“没怎么。”
“又是自己弄的?”
也不知道这句话哪里不合他心意了,他突然炸了毛一样,猛地把手甩了下来,凶巴巴的:“是啊,我自己弄的,又是我自己弄的,我一无是处只会自残,这么说你满意了?满意了?”
我根本来不及去想他话里的意思,盯着他左脸刚结痂的伤痕。
我感到十分痛心。
傅炎长得好,细皮嫩肉白皙透亮的,一点点伤就异常明显,也显得十分突兀。
他的手臂上手腕上这样的伤真不少,我也是偶然看到的,说是触目惊心也并不夸张。
说实话,我的心里还有点可惜吧。这傻孩子怎么还搞起自己那张脸了呢?多好看的脸啊。
似乎是看我盯着他左脸看太久了,傅炎的耳朵居然气得渐渐红了起来,嘴唇翕动几下。
当我怀疑他要开始骂人的时候,他突然抬手遮住了我的眼睛。
“不许看了。”
我眼前一黑,莫名其妙地眨了两下眼,傅炎的手掌居然又颤了几下。
他并没有实实盖住我的眼睛,只虚浮地拢着,指尖堪堪触碰到我的皮肤。
过了一会儿,我轻轻握住傅炎的手腕,把他的手拉开。
他本来想再坚持一下的,不知怎的突然卸了力,随着我的动作放下了手。
光线重新明亮起来,我看到他有点不自然地垂着眸,眉头蹙着,生着气又毫无威慑力的样子。
他不知道在看哪里,我偏头试图分辨他的表情,他躲了几下,在我握了一下他的手腕后,终于不情不愿地抬起眼来。
“看够了?”他的语气中透露出屈辱一般的不耐烦,再一次拿攥起了拳头的手背抵着脸上的伤,遮了起来,“都说了别看了。”
虽然傅炎的语气有点凶,但我完全没被他震慑住,稍微凑近一些看了看他的脸,再次问道:“怎么受的伤?”
“你不是说了吗,我自己弄的。”一点都不想好好解释的样子。
他又咬了咬嘴角,一边的小虎牙若隐若现的,看着怪可怜。
于是我很大度地应道:“那我无知了呗,猜错了。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傅炎瞟我,过了一会儿终于把手拿了下来,用嘀咕的声量哼唧了几个字。
我又不是顺风耳,这哪听得见,于是眯着眼抻着脖子:“什么?”
他估计觉得我是故意的,呲着牙提高了音量:“摔、倒、了。”
摔倒了?
摔倒了?
如果没听错的话,这个回答还蛮出乎我意料的。
这么说起来那划痕确实更像是擦伤,通过我刚才的仔细观察,边角上应该还带了些细碎不显眼的磕伤。
我突然想起第一次……哦不,算是多年后再次见到傅炎的时候,他的脸上也并不安生,贴着创口贴,额角眼角不少青紫。
磕磕碰碰的,比我还不当心。
还没等我再问问怎么会摔倒,傅炎就摊开了两只手,露出掌心说轻不轻说重不重的伤:“手上也摔伤了。”
我低头看看,他右手虎口的地方分布着一些似是被沙粒碾过的擦伤,还透着刚受伤的红。
“怎么回事?”
傅炎朝一边撇着下巴,义正言辞的:“我去打篮球了。”
“……”
这我就不好说了吧?安慰不是,责骂也不是,毕竟这是他自作自受。
但我其实并不太认可他打篮球这种的行为,因为我知道傅炎的身体状tຊ况更适合静养,不适合太激烈的运动。
他妈妈和医生不都早有叮嘱吗?运动会的时候他也不乐意参加运动,我还以为他自己也十分遵循医嘱呢。
于是我带了点苦口婆心,好言好语地劝道:“你身体不好就别瞎动了。”
这是一句多么多么多么——善解人意的话呀,又不知道触到了这小祖宗什么霉头,他又不乐意了。
傅炎实打实地气愤道:“谁跟你说我身体不好的?”
我微微茫然,心里嘀咕这不是你的真实情况吗?
见我没有马上回答,傅炎急了:“我以前经常打篮球的好吗!”
他似乎很见不得别人怀疑他的运动能力,持续此地无银三百两着:“我不参加运动会不代表我不行,我就是不喜欢参加而已。”
我十分认真地看着他,想等他继续说下去,他说着说着却突然闭嘴了。
“你不信?”傅炎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来质问我。
“我信。”我正经地点点头,“特别信。”
为了让他打消怀疑,我赶忙转移他的注意力,换了个话题:“那你打个篮球怎么还摔倒了?这么激烈?”
这是个多难回答的问题吗,又或许是恰好问到点子上了,他的气焰竟然一下就消了,重新嘀嘀咕咕着:“这几天不是……下了雨吗。”
今天虽然起雾无雨,但前几天还有昨晚上都下了大雨,入秋的南方潮湿,地面确实不易干。
所以是去室外打球了?
我不是很明白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便虚心问道:“下雨你跑去室外打什么篮球啊?”
“那我们不是吵架了吗!”傅炎接得顺畅又爽快。
可话音一落我和他都愣住了。
过了一会儿,我跟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傅炎,你真是个人才。”
我终于发现了,傅炎其实聪明极了,他很知道怎样才能让我心软。
谢敬洲的生日会是去不成了,跟傅炎谈判完我就去找了岳敏,但她早就没影了。
幸亏出门时带上了手机,我赶紧给她打了个电话,得知她依然坚定不移地跑去了生日会,并且已经嗨了起来,我也就放心地领着傅炎回家。
傅炎一路上欲言又止的,我看见了也当没看见,直到他在等红绿灯的时候拉了一下我的外套下摆。
我偏头看过去,傅炎睨着我,语气硬邦邦的:“你怎么不去啊?”
“去哪里?”
他没正面回答,故意语带轻蔑:“你都到那个什么破酒楼的楼下了,不进去?”
他语气是真真的轻蔑,但他的眼神也是真真的“求知”,盯着我不动。
我就很大发慈悲地告诉他:“不去,本来就没想去。刚才被吓到了,我要回去压压惊。”
我以为傅炎该闭嘴了,谁知道他问道:“你还怕吗?”
我抬眼,就见他压下了头,探究似的看着我,微微蹙着眉头。
我就也坦诚地说:“现在嘛还好。”
该吓着的刚才都吓完了,平复了这么久也不是白平复的。
只是那个生日会原本就不在我的计划之内,既然傅炎半路杀出来了,倒不如给自己个理由回家。
傅炎似乎并不相信,想了想说道:“没看错的话爆炸的地方应该是一家饭馆,这种事情很偶然的,你不用太害怕。”
我眨巴眨巴眼睛,将他的话细想了一下,回了个“哦”。
***
晚上的时候岳敏给我发了张照片,附带着一个气冒烟的表情。
是谢敬洲生日会的大合照。
人真多,似乎有十几二十个,谢敬洲被簇拥在中间,盘腿坐在地上,头上的生日皇冠斜斜戴着,笑容灿烂。
我一眼扫过去,看到岳敏的时候没忍住笑得打滚:“哈哈哈哈哈哈——岳敏你在干嘛!干饭是缺这么一会儿吗?”
岳敏嘴里不知道含了什么,面目狰狞,幸好是在比较偏的位置,光线也比较昏暗,看得不那么清楚。
“去他丫的,谢敬洲叫谁拍的照啊?跟我有仇吧?!”岳敏似乎就等着我,立马在语音里吼得威震八方,我听了只想狂笑。
笑着笑着我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哎你说的那个许愿,在照片里吗?”
“在在在,你看谢敬洲左手边那个穿蓝衣服的男生。”
我依据岳敏的指引仔细看过去,目光锁定在一个单膝跪着,上半身却十分板正的男孩子身上。
“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很帅噢!”
岳敏的语气中带有强烈的星星眼元素,这次,我很认同她。
这位叫许愿的大神,在如此昏暗高曝光的镜头下确实十分出挑,是一眼就认可的帅哥。
我和岳敏分享了我的认可,表达了对帅哥的赞赏,她就又迫不及待地说起了生日会上的事。
中心思想就是,除了许愿几乎都是糟心事,主要原因在于谢敬洲请了不少讨人厌的人,起码是讨我们厌的人。
岳敏在吐槽的同时高度赞扬了我临阵脱逃的行为,因为去了并不愉快。
我无言以对。
听她叭叭叭的时候,我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重新翻回她给我发的合照,再仔细看了看那个如松的少年,迅速打字发出了我的疑问。
我问岳敏:“你觉得许愿眼熟吗?”
本来正发着语音小嘴叭叭的岳敏突然停了,过了一会儿疑惑地回道:“不啊。你见过他嘛?”
我见过吗?我不知道啊。
反正看着眼熟。
只是这也并不值得重视,我虽然还感到奇怪,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于是这便成为了我们之间一笔带过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