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多年后,白纱才知道所有的一起,都是一场准备好的围猎,而她自以为是猎手,却是猎物。陈无离模糊的面容,渐渐幻化成一头猛虎,是这林中最顶端的狩猎者。玻璃窗上,一只壁虎慢慢爬了过来,舌头吐出吞掉了一只这个热带雨林国家最常见的黑白鳞蚊。白纱裹紧了身上的被子,望着夜色:如果我不为自己寻求生机,那么我就会如这只蚊子一般被藏在角落的壁虎吞掉。这只壁虎藏在北邙平逢山上的院子里,藏在陆平家的楼道里,甚至他此刻有可能就藏在我的身边。他是谁呢?
陈无离两指并拢,轻轻挑开白纱柔嫩的上下唇瓣。
他沿着竹筷的边缘慢慢探入他的手指,抽出竹筷后,缓缓将它放到身后书案上。瞥一眼看到了翻开倒扣着的《控鹤监秘记》。
他的手指往白纱口中又探了探,白纱的舌尖轻轻抵着他的手指。
陈无离的手指忍不住颤栗了一下,似乎饮了许多西域的葡萄美酒,有些惺忪,有些发醺。
他空着的手臂往后探,持起来这本风月书籍,脉脉地看着白纱的眼睛,“你看它的时候,在想我吗?”
白纱心中笑起:我只想与你纵欲,你却总要与我言爱。
“想,想的都是你陈无离,”她吐出他湿润的手指,凑在他耳畔,“想你,陈...上...师...”
陈无离的脸颊一片绯红。
白纱凑在他耳畔的面容瞬间冷却:你是狗皇帝眼前的红人,我如何不想你呢?陈无离。
笑容复又荡漾在她脸上,“陈无离,你知道肃州这边富贾官吏,都是怎么吃这冷水河里的鱼脍吗?”
她侧坐在书案前的高椅上,将两条腿垂在木椅一侧的扶手上。
寝衣下,她的腿一荡一荡。
陈无离想起月余前在她府邸中,与她嬉戏玩乐荡起的那场半仙戏。
也是这样,一荡一荡,荡入怀中......白纱的坐姿十分不符合礼数,只怕小家碧玉也不会这样斜斜歪歪地坐着。
陈无离看她却如同柔软的蛇,倏忽钻入。
白纱拿脚尖去碰了碰他的腰窝,“陈无离,我问你话呢?”
陈无离这才想起来,他结结巴巴地说:“我...不知。”
书案上灯台里的火光,忽明忽暗,漾起光圈与涟漪。
白纱用两指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鱼脍,放入他口中,她说:“首先,会精心挑选一位容貌秀丽的处女;其次会命她沐浴更衣,清洗干净身体;最后再让她赤裸着躺在石桌上,把新鲜的鱼脍摆在她的身体上。”
“由她的身体做为容器,在她颈窝,手臂,胸部,双腿贴上鱼脍。”
“会有一群达官贵人来共飨美食的。”
她说完将陈无离推倒在书案上。案子上的砚台,宣纸,笔架尽数跌落,发出散落的声音。砚台碎裂,墨汁溅到白纱的裙裾上,溅起星星点点的墨点儿。
今天死了一个胡川,明天死去的可能会有李川,王川.....白纱看着陈无离虎口处钳住了他的脸颊,她想:皇帝命我屠城,我屠了,我又攻下一座城,为什么却不快乐。应该要沉溺男色,换得一时快活,不是吗?
她看着陈无离,送了手,她命他:“脱。”
陈无离怔了下,旋即想明白,他顺从地将衣衫尽数除尽,他浑身一丝不挂地躺在书案上。
白纱眯着眼睛将一片片冰水中的鱼脍夹起,放在他锁骨,胸口,腹肌,大腿,小腿......陈无离初被冰凉的鱼脍触碰,浑身一个激灵。很快,他感受到一丝屈辱,一种他是个器物而非人的屈辱感。
白纱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肤白俊美的男体上粉润莹白的鱼片。
她从地上捡起竹筷,在袖子上擦了擦,去夹陈无离胸口的一片鱼肉。
他粉嫩的肌肤上,与粉透透的鱼脍相得益彰。
白纱故意夹到了陈无离的皮肤,用力夹起了红色的痕迹:你是玄宗皇帝派来超度亡魂的,总该为这满城亡魂做点什么吧。
不如,就如同一只宠犬,使我这刽子手高兴吧。
陈无离吃疼,他缓缓伸手拭去了眼角的一滴泪,可是,一切是他自找的,他送上门来的。
他明知道定国将军恶名远扬,他还是送上门来。
因为他为他的师门打算,这点羞辱又算得了什么呢。
烛光映着被拭去的这滴泪痕,白纱将手中竹筷连带鱼脍一起掷下,她挪了木椅,坐在陈无离身侧,抚着他的脸,轻轻为他试干净泪痕。
她漫不经心地描摹着他错落有致的面部轮廊,笑了,“自己送上门,哭什么?”
陈无离别过头去,“我没有。”
白纱把他的脸掰过来,曲起手指在他脸颊上弹了一下,开玩笑地问:“陈无离,你为什么要做我的面首?”
“你应该知道,我府中面首很多。”
陈无离眼眸中闪过一瞬慌张,但他很快镇定了下来,他用他无辜明媚如同林中小鹿一样的眼睛,盯着白纱,他眼中噙满了泪水,他说:“我命苦。”
白纱饶有趣味,眼神鼓励他:你说来,我听听,你怎么命苦。
据陈无离所说,他幼年丧母,父亲娶了一个继母,但是总是虐待他。待他十六岁那年家里便给他寻了一个妻子,这妻子与他恩爱又加,可是三个月后就病逝了。
家中又为他寻了妻子,可是三个月后,这第二任妻子也病逝了。
此时已有他克妻的传言,所以第三次娶妻娶了个屠夫家的女儿。想着的是,由于女子家里常年杀生,所以命比较硬。
白纱斜乜了他一眼:这就是你要做我的面首的原因?我杀人无数,命更硬。
陈无离接着说:“可是这次才两月余,我这第三任妻子就又离我而去了。”
他有些激动,坐起身,浑身绵软的鱼片簌簌掉落,他择去了落在他两腿中间的鱼片,“纱纱,你知道我同乡邻人都是怎么编排我的吗?”
白纱摇头,她倒是好奇。
陈无离呼出一口沉重的叹息,“他们说我的鞭鞭长得不是人的,是老虎。上面长得有倒刺,我的那些妻子们都是被我鞭鞭上的倒刺扎破了身体,才不幸去世的。”
“可是,无论哪一任我都是与她相敬如宾,鱼水交欢时也都是你情我愿,琴瑟和鸣......”
说着他低头看了一眼两腿间,“纱纱,你说我是不是人的鞭鞭,不是老虎鞭鞭?”
这本是一件悲伤的事情,可是白纱却无法替他感同身受。
她看了一眼陈无离昂起的蛇头,从地上捡起他的衣服扔给他,她背过身去:我也不喜欢长倒刺的鞭鞭。
“陈无离,你走吧。”
白纱不想他做盛放鱼脍的容器里。
地上飘落的鱼生早已被践踏地如同烂泥一般。
就像她和陈无离一样,烂泥一般的生命。
陈无离从背后抱住她,他说:“你会不会嫌弃我娶过妻子?”
白纱手臂向后伸出轻轻拍了拍他的脸:“我白纱向来贪色,但从不计较过往,不像旁人那般在乎男人得贞洁。只是,我今天累了。”
陈无离呆呆点头,他穿好衣服,提着食篮推门离开。
直到多年后,白纱才知道所有的一起,都是一场准备好的围猎,而她自以为是猎手,却是猎物。
陈无离模糊的面容,渐渐幻化成一头猛虎,是这林中最顶端的狩猎者。
玻璃窗上,一只壁虎慢慢爬了过来,舌头吐出吞掉了一只这个热带雨林国家最常见的黑白鳞蚊。
白纱裹紧了身上的被子,望着夜色:如果我不为自己寻求生机,那么我就会如这只蚊子一般被藏在角落的壁虎吞掉。
这只壁虎藏在北邙平逢山上的院子里,藏在陆平家的楼道里,甚至他此刻有可能就藏在我的身边。他是谁呢?
活在世上的藏匿起来不见人的阴阳家还有谁呢?
她披着薄被敲了敲孟姜的房门。
孟姜并未睡觉,活着说她们这种物种若非身体受损,都不用睡觉。
孟姜拿着手里的书,从书桌椅上起身,从内打开了房门。
她看着裹着薄被的白纱,问她:“你还好吗?”
白色从她宽阔套房的沙发上坐下,接过来孟姜递来的一杯热水,饮了一口,无意间扫视到孟姜正在看黑格尔的《哲学全书》。
一个靠装神弄鬼谋生赚钱的女巫,闲暇时光常常阅读哲学书籍。
玄学?哲学?好不容易分清的道路在她这里做了大融合。
孟姜发现白纱在看她拿的书,于是对她说:“台湾版翻译比大陆版翻译更通俗些。”
“你知道的,我们活的太久了,得有些兴趣爱好。”
白纱点头:我的兴趣爱好就是调戏年轻的美男子。
孟姜为她紧了紧身上的被子,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呼了一口气,她说:“这村子里所有我缝缀的魂魄,你都可以吃。”
“如果不够,我手里还有一件半成品,一年内可以缝缀好。”
白纱心头有些酸楚,她握了握孟姜的手:“先不忙,这是下策。”
“你费了多少心力,才凑成这村子里这些‘人’,我不想吞他们,孟姜。”白纱往身后沙发背上靠了一下:“我总觉得他们是真实的生命,而不是虚晃拼凑的。”
孟姜咬了咬下嘴唇,点了点头,说:“虽然我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几十年了,但是白纱,它们并不是生命体,我们起初把这些支离破碎的魂片收集起来,缝缀的作用就是做为养料而存在的。”
“如果,你需要,你不用考虑我的感受。”
白纱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她问:“孟姜,陈无离真的死了吗?”
孟姜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她笃定地说:“死了,你亲手杀的。”
白纱摩挲着水杯,她说:“我最近总是想起他。不过,你抽走了他在我记忆中的面容,所以只是一团模糊。我只记得那些事,不记得他的样子。”
孟姜伸出手指,推了推眼镜,“别总想往事,往前看。”
白纱看着她,“好,往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