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陈苍在琴行待了整整一下午,云暮一直在旁边陪着,指出她弹奏中需要改进的地方。“卡巴列夫斯基的这首曲子声音一定要弹得饱满,每一个音符都要像机关枪一样,要炸要燥,才能达到效果。”他在琴凳的边缘坐下,身体半悬,和陈苍之间隔一尺距离,亲自示范,“《火鸟》《春之祭》也是这类型的曲目,因为描写的是战争场景,所以用了大段的不和谐音程,美好的旋律很少。曲目中稀有的美好,就像战争后母亲递给孩子的一杯水,和浪漫主义有本质的区别。”
他带陈苍去了本市的一家琴行,琴行老板是本次比赛的赞助商,也是云暮的“粉丝”,他在一次比赛中见识到了这位天才少年不可限量的潜力,从此便与他结成忘年交。
“他从欧洲买了两架琴,新的赞助给赛方,二手的留在琴行了。”
“我可以在这里练习?”陈苍不敢置信,扭头征求他的意见。
“老板说只要你别把键盘弹出个窟窿就行。”他笑着帮她拉开琴凳,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那天陈苍在琴行待了整整一下午,云暮一直在旁边陪着,指出她弹奏中需要改进的地方。
“卡巴列夫斯基的这首曲子声音一定要弹得饱满,每一个音符都要像机关枪一样,要炸要燥,才能达到效果。”
他在琴凳的边缘坐下,身体半悬,和陈苍之间隔一尺距离,亲自示范,“《火鸟》《春之祭》也是这类型的曲目,因为描写的是战争场景,所以用了大段的不和谐音程,美好的旋律很少。曲目中稀有的美好,就像战争后母亲递给孩子的一杯水,和浪漫主义有本质的区别。”
陈苍看向他,“所以浪漫不是生活的本质,生活中的美好本来就是稀缺的,对吧?”
云暮的手指停顿在半空,唇角轻轻一抿,“正因为稀缺,才要加倍珍惜。”说完垂眼一笑,“这个下午也很值得珍惜。”
那天两人待到琴行打烊才离开,出门时天已经黑了大半,朔风紧起来,冷得刺骨。
云暮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绕到陈苍脖子上,扯着她的手去赶最后一班公交。车门关上的那一刻,陈苍才想起来她还没有把围巾还他,于是忙走到后排,拉开车窗把围巾递出去。
车子在她脱手的瞬间启动,围巾被风卷着朝后飘去,他追了几步,踮起脚尖把那条米蓝格子的围巾抱在怀里,回头冲车中的陈苍喊,“明天加油。”
“云暮,你也加油。”
现在回想起来,他脑海中关于陈苍的记忆,似乎总停留在一个又一个的告别上。
风吹起窗帘,吹散一室缱绻。云暮被一阵凉风惊醒,转个身,却发现里面的床铺早已无人,只放着一条藕荷色的丝巾。
他忽然觉得有些心慌,怕她不告而别,起身时透过窗格看到外面被月光映得朦胧的影子,方才放下心来,握了那丝巾走到院外。
陈苍站在墙下,脚边是被风吹起的一团团花影。她的脸沐在月光下,眉宇间笼着丝淡淡的愁容。
云暮把丝巾抻开披在陈苍肩膀上,顺势从背后抱住她,“在想什么,怎么看起来不开心?”
陈苍挣脱他的手臂,“你该回去了,被人看见了不好。”
她明明离他很近,背影却被月光扯得遥远,方才的温存似乎已经在她身上散尽,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云暮忽然很慌,于是脱口而出,“我不在乎。”
“你应该......”陈苍吸了口气,把后面的话咽下,回头虚弱地一笑,“我还没做好准备。”
云暮叹了一声,“看看我,做事永远这么冒失,没情商,也不怪别人骂我。”他走到陈苍前面,看着她认真道,“我一直想从聚光灯下逃开,现在却试图把你拉进来,陈苍,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全。”
“别跟我说对不起,”陈苍微扬起头,“你从来也不欠我什么,是我欠你的多。”
这句话是实话,所以出口的那一刻,她心头不可克制地一动,却很快被一股出奇的冷静压下。她从身后的石桌上拿起一个封好的纸袋,递给云暮,“回到酒店再打开它吧,里面是我送你的礼物。”
***
外面火树银花,tຊ映在窗玻璃上,像一幅流光溢彩的画。云暮觉得那朵浅蓝色的烟花美得特别,于是摁下车窗细看。可烟花却已经燃到最后一支,伴随一声巨响,散落成无数片蝴蝶翅膀,在天边化成一缕缕细细的白烟。
他略感失落,重新阖上窗,无意间触碰到搁在腿面上的纸袋,手指开始摩挲起里面那样不规则的东西的轮廓。应该是一件金属制品,隔着纸袋,也能感觉到它冰凉光滑的质感。云暮好奇心起,来不及等到回房间,便想去一探究竟,可就在这时,车子停下,司机回头,目光在他脸上飞快一扫,露出笑容,“先生,酒店到了。”
云暮付钱下车,走进大门时,还在想陈苍究竟给自己送了什么惊喜,心跳不免加快。
酒店大堂里有人在等他,是几日前见过的一个记者。他本打算静悄悄摆脱她,哪知她追过来问了一个问题,“云暮,你有女朋友了吗?”
他没想到那人在酒店守到半夜,不问独奏会为何取消,不问他为何醉酒街头,竟然问了这样一句话。
他因这句话而开心,于是向她挥挥手里的纸袋,嘴上却说:“节日快乐。”
***
回到房间,云暮迫不及待打开纸袋。里面先是滚出一枚胸针,线条流畅,编织曼妙,细细的金属丝,缠绕成一朵盛开的玫瑰,绽放在他修长的指端。
云暮依稀觉得它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但玫瑰的花语人尽皆知,于是忍不住嘴角上扬,将它温柔地拢在手心。
纸袋边缘露出一角信纸,他愣了一下,将它抽出来,摊开在的光晕下。
信不长,只有几行字,却字字入骨。
“云暮,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大火前的那个下午,我听到胡老师和师母聊天,老师说,他从来没有怪过你,他规劝你不要去央音,是希望你能少走弯路,从此大道坦途。”
“云暮,我想就算了为了老师,你也不能轻易放弃,你应该克服心魔,再拼一把。”
“至于我们,还是到此为止吧,我没有做好准备和你并肩前行,对不起。”
“byebye,云暮,不要来找我,不要让我再为你为胡老师感到自责,否则,我将永远无法摆脱这个沉重的枷锁。”
“陈苍。”
窗外的烟火散尽,只留下黑压压的一片天幕,浊云厚重,沉甸甸地漂浮着,像极了他睡梦中的场景。
云暮拿着那封信走到窗边,迟疑了片刻,将它折成一只轻巧的飞机,笑着,从窗缝中扔了出去。
飞机被风裹挟着在半空流连了许久,终究还是依依不舍地落地,被一队欢声笑语的人群踩碎在脚下。
***
接到肖树的电话时,辛夏正叼着半片馒头匆匆忙忙朝楼下走。
电话那端的人声音里透着深深的失望,“和你猜的一样,她什么也没有说,你是对的辛夏,她看穿了我的心思。我原来以为,她看到我的脸,会以为是瓜瓜,惊吓之余,说不定会把真相说出来。可是一开始她虽然被吓到了,但后来却越来越镇定,不仅一个字都没吐露,反而猜出了我的身份。”
肖树在陈苍家的小区里来来回回踱步,看着那些眼神空洞的雕塑,心烦意乱,“她甚至安慰我要节哀顺变,不要再胡思乱想,要向前看,这样的心理素质,这样的铁石心肠,真是让人自愧不如。”
辛夏早已经猜到结果,吞下馒头打断他,“陈苍去哪儿了?”
肖树顿了一下,“她看起来行色匆匆的,好像有什么急事要办。”
辛夏心头多出几分忐忑,脚步也慢了下来,刚想对肖树叮嘱些什么,忽然看到楼洞口撞进来的那个人影,于是说了句“一会儿再联系你”便挂断电话。
倪殊臂弯上挂着西装,一绺头发从脑后偷溜出来,垂在额前,看起来略显疲惫。他看到辛夏,黯淡的眼睛一亮,冲她笑笑,“一脸苦大仇深的,要去干仗?”
辛夏没打算瞒他,“硬仗,不过好在能‘借刀杀人,’”她用手指比划了一下,“舆论的刀。”
“开窍了?”
“多亏师傅教得好。”
倪殊“哼”了一声,“我可不想当你师傅,”停顿片刻,又加一句,“事情办完来我家吧。”
说这话时,他面色坦荡,眼神清淡,俨然一副正人君子模样。
辛夏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等想清楚的时候,那人已经上了几层楼梯,扭头看着她道,“都说了是硬仗,还不快去。”
***
辛夏坐在灯光幽暗的咖啡馆里等人。外面霓虹闪烁,映着来来去去的人影,像一幕幕无声的老电影。
她搅动着面前的咖啡,恍惚间看见了一个戴着尖帽的人影从马路对过走过去,手猛地一抖,差点撞翻下方的杯子。
她站起身,目光透过磨砂的玻璃窗追随出去,然而却只看到汹涌蓬勃的人流,在夜幕中跌撞着前行。
云暮的经纪人从门口走进来,拉开辛夏对面的椅子坐下。
“辛记者,到底有什么事非得当面说不可?说实话,他人不在了,我对这个圈子而也萌生了退意,这几天正准备给公司递辞职信。”他婉拒了服务生拿来的菜单,坐到辛夏对面,目光疲惫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