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纪人皱起眉毛,“您的意思是,云暮的死真的和你女儿有关?”吕玫没有说话,思绪又一次回到几个小时前:若当时陈苍没有匆匆跑路,她心里仅存的那一丝侥幸或许还在,可是现在,什么都不剩下了。她点了一点头,本来想说的话全部堵在胸口,一个字也吐露不出,过了片晌,才又一次转头看向辛夏,轻声道,“辛小姐,那天接到你的电话后我仔细想过了,这么多年来她造的孽也该有个头了,不然,她还不知要堕落到哪一步。只不过,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不忍心亲眼看着她痛苦,看着她生不如死……”
辛夏把自己从纷乱的心绪里拉回来。
她定了定神,看着云暮的经纪人一字一句道,“云暮是被人害死的。有人故意利用他的心理波动刺激他,加重他的病症,诱导他自杀。”
说完,见经纪人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她把这两个月发生的事情从头道来,“一切的起源是一枚名为玫瑰之吻的胸针......”
辛夏从十三年前的大火讲到了云暮和陈苍恋情,又讲到云暮的自杀。其中不乏有猜测的部分,即便她心中已经十分笃定,却仍然如实相告。当然她刻意抹掉了陈苍“特殊”能力的细节,因为它会大大增加整件事的不真实性,使自己的一番肺腑之言变成一个无聊的笑话。
经纪人听完之后,神色一时呆滞,过了片刻,抽出一张纸巾不知所措地擦了擦嘴巴,“辛记者,你知道这件事一旦被公告天下,会有什么后果吗?”
辛夏用勺子在咖啡上搅出细细的涡旋,“会毁了一个人,会让她在人群中再也无法立足,会在社会和心理上单方面对她执行死刑。”
她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直视他,“云暮的死已经让他的众多粉丝悲愤不已,公众也对天才的英年早逝普遍抱有同情心,若他们知道云暮是被人害死的,一定会把矛头对准那个人,也就是所谓的公众审判。”
她一顿,小声道,“我们没有办法从法律上制裁她,但至少可以用这种方式让她付出代价。”
经纪人面露难色,“可是如果这件事有半点虚假的成分,被人抓住了小辫子,舆论就会在瞬间反转。不是我不信你辛记者,这毕竟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没有证据支撑。”他叹了口气,“现在网暴已经入刑,在网络上侵犯他人名誉权,构成犯罪的,按诽谤罪、侮辱罪追究刑事责任,干我们这行的最清楚不过,所以辛记者,我......我有我的顾虑。”
“我可以对我所说的话负法律责任,我赌她不敢反告,她做过的烂事太多,拔出萝卜带出泥,她不会那么傻。”辛夏斩钉截铁说完,见经纪人仍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咬了咬唇,“算了,你要是不做,那换我来做,只不过在公信力上可能要打个折扣。”
经纪人皱眉思忖一会儿,俯身向前,“辛记者,你和云暮也不熟,为什么要......要这么做?”
辛夏愣怔,片刻后,扯起嘴角轻哂,“云暮的死虽与我无关,但我......本有机会救他的,如果当初我没有那么怯懦,或许结局会有所不同。”
经纪人听不懂辛夏在说什么,神色疑惑地打量着她。辛夏冲他一笑,“那就这样吧,我会以知情人的身份在论坛发一个帖子,后续的配合工作,希望你们那边能跟上......”
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打断辛夏的话,她拿起来,看到屏幕上显示的人名,吸了口气,摁下接听。
“辛小姐吗,我现在在京平,想和你见一面。”
***
从石市回到京平后,辛夏给吕玫打了个电话,把徐冉和云暮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她。对方沉默良久,最终回应给她一串“嘟嘟”的忙音。辛夏本以为这条路已经断了,没有想到吕玫竟然亲自找上门来。
吕玫赶到时咖啡馆已经打烊,辛夏提议去旁边找间酒吧坐一坐,却被她拒绝了。三人站在咖啡厅挂着“closed
”木牌的大门外,三米开外,是纸醉金迷的喧嚣街市。
吕玫的目光从云暮经纪人的脸上tຊ一扫而过,落向脚尖,“我......要向你道歉。”
“阿姨,错的是陈苍,您并不知情。”辛夏看着面前神色憔悴的女人,心里揣摩着对方的来意。她方才在电话里说自己和云暮的经纪人在一起,那边却并不在意,甚至说见一见最好,早晚是要见一见的。现在看到她吕玫惫苍白的脸,她心里多少猜到了一点,却又不敢过多臆测。
经纪人皱起眉毛,“您的意思是,云暮的死真的和你女儿有关?”
吕玫没有说话,思绪又一次回到几个小时前:若当时陈苍没有匆匆跑路,她心里仅存的那一丝侥幸或许还在,可是现在,什么都不剩下了。
她点了一点头,本来想说的话全部堵在胸口,一个字也吐露不出,过了片晌,才又一次转头看向辛夏,轻声道,“辛小姐,那天接到你的电话后我仔细想过了,这么多年来她造的孽也该有个头了,不然,她还不知要堕落到哪一步。只不过,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不忍心亲眼看着她痛苦,看着她生不如死……”
辛夏想起方才肖树在电话里说的话,心头一紧,“阿姨,你放她走了。”
吕玫眼眶潮红,“辛小姐,你也说过,除非她自己承认,否则根本没有证据能证明她教唆放火,教唆杀人,所以她走或不走,法律都奈何不了她。”她死死咬住嘴唇,又倏地放开,“我愿意为你们在媒体上说的每一句话负责,作为陈苍的母亲,这是我拯救女儿唯一的方法。”
***
回到小区门口时已是深夜,月上中天,连街边的大排档都已经收摊,留下一地狼藉。
辛夏下了出租车就收到云暮经纪人的微信,对方说工作室的律师正在连夜起草一篇长文,写好后会先请她过目,再向公众发布。
她简短回了个“好”字,把手机放回包里,朝只剩下零星几盏灯火的小区走去。她觉得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耗尽,每走一步,都要用尽全力。
走进小区,环路上的车流声被高墙围堵在身后,四下寂静,只剩下她自己的脚步声。辛夏顺着林荫路朝前走,在尽头的花坛处拐了个弯,看到了自家的单元楼。
六层小楼,被夜色涂染地只剩下一个黑突突的影子,一盏灯光都没有。辛夏望着那犹如巨大的坟茔的黑影,脚下忽然一顿,止住步子。
后面的声音倏地沉落,但终究比她晚了一步,踩碎了一片焦枯的树叶。
他应该已经跟了自己一会儿了,说不定就埋伏在大门那间无人值守的保安室,从她走进来那一刻就跟在背后。只不过她满腹心事,满身倦怠,故而才没有发现。
辛夏一颗心突突直跳,却佯装镇定,腾出一只手摸提包里的手机,眼睛朝后方一瞥,去看那人和自己的距离。
可一眼望过去,她浑身的血液却仿佛被冻住了:铺满枯叶的地砖上,淌着一条影子,被上方的枝丫分割成残破的几块,只有那顶怪异的尖帽是完整的,像古寺的佛塔,层叠树立着,被风吹得瑟瑟发颤。
辛夏觉得心脏跟着它一起颤动起来,手心冒出冷汗,几乎抓不住手机。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一月前在蝶园,她以为那不过是一次偶遇,所以惊恐过后,暂且将这桩噩梦抛之不理。可现在看来,那次相遇绝非是偶然,那个人又一次盯上了自己,就像十三年前那样,他杀了辛传安,还要把母女俩斩草除根。
辛夏手指颤抖着把手机解锁,打开拨号键盘,摁出三个数字的报警电话。电话接通,她稍感心安,可是下一秒,身后脚步声急骤起来,她甚至来不及回头,就已先嗅到一股沉重的体味儿,从后方直扑向脖颈。
手背被重重拍了一下,手机脱出,砸在花坛上,屏幕碎裂,无声无息灭掉。
一股钻心的疼从手背上传来,辛夏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竟然使不出力气,应该是被那一掌伤了骨头。可如今她已经顾不得这些,因为她听到了背后粗重的呼吸,低头看到自己的影子被一道黑影盖住,像是将她从头到脚吞噬掉。
辛夏大脑一片空白,身后带着浊气的呼吸声充斥耳鼓,稀释掉她仅剩下的一点思考能力。可多年来一遍遍在头脑中模拟的反击训练终究是起了作用,她将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伸进包里,抓住德国军刀冰冷的刀柄,顺势甩掉挎包转身朝后一挥,向那人的前胸直插过去。
“刺啦”一声,刀尖划破皮肉,那人用两只手环住刀刃,任刀锋顺着手掌划到虎口,割出皮开肉绽的两道伤口。
辛夏愣怔,片刻后又用力拔刀,可是她拼命拽了几下,那把军刀却纹丝不动,被对方死死卡在手心。她心跳急剧,却不敢去望那双经常在梦中出现的眼睛,好在这时前方有杂沓的脚步声传来,越走越近。
辛夏心头一跳,似在黑暗中看到一线光明,冲前方几个人大声呼救,声音颤得连不成调。几个醉汉听到后,打头的一个吆喝了一句,“干嘛呢?”
那人嗓子里发出一声咕隆响动,猛地把刀从辛夏手里抽出来,转身回望那几个愈靠愈近的身影。
朦胧月光下,他的脸像罩着一块灰色的布,辨不清五官。他双手握住染血的军刀两端,举重若轻地朝下一扭,将那刀折成两断,撂在几个男人面前。
醉汉被面前的怪人震慑住,酒醒了大半,纷纷招呼着同伴朝后退,不敢再多管闲事。那人面无表情地盯视住几个落荒而逃的背影几秒,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回过头去。
身后的辛夏不见了,林荫路的那头,窸窣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隐在几声鸟鸣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