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得不是没有道理,可里外都有点她主动他被动的意思。辛夏听着心里不爽:那晚虽然是她提出了邀约,但双方做的却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听起来好像是她占了便宜?不过现下也不好与倪殊计较,毕竟越计较,就显得越认真,若被他误会,那她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辛夏故作潇洒,“嗨,我哪有什么规矩,就是喝大了胡言乱语,倪总你可千万别放心上。”倪殊笑而不语,心里想着你又把球踢我这边了,正在盘算着如何再把球踢回去,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将两人间心照不宣的沉默撕开一条口子。
肖树的第一反应是惊讶,他已经看到了云暮自杀的新闻,也看到了照片上那枚锁在云暮身上的胸针,所以以为一切已经尘埃落定。这次来找辛夏,他一是为了感谢她,二也想和旧事做一次彻底的了结。
可是在看到辛夏笃定的表情时,已经挂在嘴边的那句“为什么”却忽然问不出口了。他莫名信任眼前这个长了他七八岁的“姐姐”。这份完全超脱了理性的信任,从第一次与她交流时已经在他心里发芽,随后便蓬勃壮大,虽然连他自己都理解不了是因为什么。
“还记得我跟你提到过的陈苍吗?”见肖树没有说话,辛夏问了一句。
肖树点头,“云暮的初恋,我见过她的照片了,看起来和气漂亮的一个女孩子。”
辛夏听他这么描述陈苍,不动声色地将满腹的话压下,因为她知道,任何一个人在第一次见到陈苍时,都不会发现她的底色。所以哪怕她把自己的怀疑对肖树一一罗列,他也未必会相信她的判断。
她转了话题,“我记得你说过胡远航手里攥着一张奖状。”
肖树皱眉,不知她为什么聊到了别的,但还是认真回答,“一张金奖奖状,就是因为这个,我才怀疑凶手是云暮。”
“能查出来是什么机构举办的比赛吗?我想知道获奖人是谁。”
肖树脸上的表情凝顿了片刻,但很快恢复如常,“不好查,比赛每年都有几次,举办机构也不同,而且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存有记录。”
辛夏笑了一下,话语中却没有转圜的意思,“尽量试试吧,这件事很重要。”
“好。”
“不问问我为什么?”说完自己都觉得自己讨厌,明明不想对他阐明,可他不问,她又觉得好奇。
“都听你的,”肖树边说边将半湿的浴巾递给辛夏,她抓住后,他却并不松手,垂头望向她,眼睛灼亮,“不过你以后不要再绕弯子了,我这个人,喜欢直来直去。”
***
送肖树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万家灯火顺着街道向前延展,汇入进喧嚣的市井中。
肖树走在辛夏斜前方,身影被这热闹衬托得有些寂寥。辛夏想起肖树的母亲刚去世,犹豫了片刻后,轻声道,“你妈妈的事......”
“都过去了,”肖树放慢步子等她跟上,眼中波动被暗夜掩去,“虽然案子没破,但她最后也释然了,死亡好像能够把一切都冲淡。”
辛夏知道肖树是怕给自己增加压力故意这么说的,似是而非“嗯”了一声。
两人并肩走到公交站牌前,等车的人很多,那辆300路公交车开过来时,一窝蜂地全部涌向前去。肖树不好意思和一群年纪大的挤车,被几个老头老太太推到后面也不吱一声。辛夏看不过去,一个箭步冲上前,拦住一个精瘦干练的大爷,“大爷,都排队呀,文明社区从你我做起。”
肖树听她标语念得顺溜,噗嗤笑出声,一面又听前方那大爷道,“小姑娘,前面那一站的面包店这个点儿打折,真金白银可比文明来得实在。”一边说一边撞开辛夏的手臂,拉住车门先行一步。
辛夏被他猛地一搡,整个人朝后仰倒,肖树手忙脚乱上去接她,还没反应过来,已tຊ经把人环在怀里。
辛夏感觉到耳根处温热的鼻息,却什么都没有多想,转了个身和肖树调换了位置,伸手在他后背上猛地一推,将他送进拥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一般的车厢。
她笑着冲里面鹤立鸡群的男孩摆手,看着300路在重压下摇摇晃晃地驶离,终于松了口气。
前方有两道目光斜压过来,辛夏感觉到了,可还未来得及收起脸上的笑意,那人已经走近了,两手揣兜看着她,意味不明地笑,“你这个人过分了,那什么之前,你仔仔细细地盘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或者分手没干净的,我说没有,你才觉得咱俩道德上清白了,怎么你自己身边倒养着条小奶狗?”
辛夏脸色绯红,不是因为被倪殊撞见方才那一幕,而是因为这个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轻松自若地和她讨论一件她几乎已经忘记了的香艳事。
她那晚真的是喝大了,所有的细节都已记不清楚,只知道那人体力似乎不错,因为第二天醒来时,她浑身酸痛骨头像是要散架。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既不是我男朋友,也不是我的暧昧对象。”辛夏整顿心神,有样学样地模仿倪殊的镇定。
没想说完后那人偏头笑笑,“没关系,我不在乎这个,规矩是你定的,对我没有约束。”
话说得不是没有道理,可里外都有点她主动他被动的意思。辛夏听着心里不爽:那晚虽然是她提出了邀约,但双方做的却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听起来好像是她占了便宜?
不过现下也不好与倪殊计较,毕竟越计较,就显得越认真,若被他误会,那她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辛夏故作潇洒,“嗨,我哪有什么规矩,就是喝大了胡言乱语,倪总你可千万别放心上。”
倪殊笑而不语,心里想着你又把球踢我这边了,正在盘算着如何再把球踢回去,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将两人间心照不宣的沉默撕开一条口子。
他接起电话,李嘉明带着醉意的声音从里面冲出。或许是因为爱情事业的双双流逝,电话那端的人脱去斯文的外衣,冲倪殊抒出大段大段的国骂。
痛骂之后,李嘉明开始兴师问罪,声音之大,一旁的辛夏听得字字不落。
“是你让徐冉的家人来找我的是不是?你知道他们敲了我多少钱?两百万。好,钱我拿了,然后呢,你家老爷子又不让我去嘉晟影视了,说以我的品行,不适合去那种女演员云集的地方。倪殊,你别告诉我这后面不是你在捣鬼。”
倪殊习惯性地顺着鼻梁推一把眼睛,笑笑,“舅舅,差点当了人家女婿,拿二百万出来也不算什么。”
听到“舅舅”两个字,辛夏忍不住唇角抽动,倪殊抬眼瞅见,握着手机朝旁边走出几步,不再让她偷听自己的家丑。
辛夏巴不得离他远远的,拔腿就朝小区走去,可是走到大门口,忽然听到那人在后头叫自己的名字,于是不得不回头,老老实实唤一声“倪总。”
“照片的事情我向你道歉,我相信你没有偏私,”倪殊走到她身边,他脸上的讥诮消失了,言语中也丝毫没有调侃之意, “但那条毒蛇还是要尽早挖出来,单一个徐冉就已经闹成这样,后面还不知有多少件棘手的事情要应付。”
说完目光一沉,“现在只有你能找到罪魁祸首了。”
辛夏被他盯得心虚,小声咕哝,“倪总太高看我了,我哪有那个本事。”
倪殊笑笑,“高看低看都不要紧,重要的是,你快些把人找出来。李嘉明刚才说徐冉死不瞑目,推进焚化炉的前一刻眼睛都没闭上。我是不在乎,但公司在乎。”
***
那晚辛夏梦到了徐冉,梦中她孤零零躺在一个冰冷的封闭的大铁炉,眼神空洞地盯着上方的斑驳的铁锈。可只一时,那人又变成了云暮,也是这么绷直了身体仰躺着,嘴角挂着一丝脆弱的笑。
辛夏在梦中被他们纠缠,无法解脱。梦境的终点,那两张苍白的面孔化成几蓬黑烟,从火葬场粗大的烟囱中翻涌出来,染黑了半边天空。
这一幕景象是她切实的记忆,当年辛传安火化的时候,她什么也记不清楚,只记得那烟腾腾袅袅,自此,便是永别。
***
过了两天,在一个秋风肆虐的傍晚,辛夏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从厨房中唤出来。她当时戴着炒菜用的隔热手套,看到是肖树的来电,来不及摘下来就拿起手机捂在耳边。
“喂?”她只说了一个字,声音却仍抖得厉害。
“辛夏,金奖的获得者确实还有另外一个人,”肖树的声音比她镇定,辛夏听到手机那端传来的纸张摩擦声,揣测他现在正在打开一张被岁月浸润得发黄的获奖名单,“千禧年,就是火灾发生的那一年,星海杯钢琴比赛青少组的金奖获得者除了云暮,还有......陈苍……”
话毕,听那边久久没有回应,肖树试探着叫她,“辛夏?”
“她说她钢琴弹得不好......”
很轻的声音传过来,鬼魅似的。
肖树咬着下唇点头,刚要说些什么,又听她喃喃,“她身边的很多人都死了,有他杀有自杀有意外,但死因,却大都与她有关,为什么?我想不明白。”
肖树终于听出辛夏不是在对自己说话,而是在自语,于是也不打断她,只任她倾诉,一直等到她沉默,才柔声接了一句,“辛夏,你不要心急,如果真的是陈苍,那么你执意追查下去的话,会把自己推入险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