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净思往后缩了一下,不说话了。眼里的水光也逼了回去。啧,这招没用。再想想别的吧。李净思不是第一次被绑了。她阿耶李道宗南征北战,立了不少功绩,也得罪了不少人。李净思与家中的兄弟姊妹多少都被贼人盯上过。这种抓她有目的人不是最可怕tຊ的,只要她还有利用价值,她可以利用自己的生命一定程度进行牵制。最可怕的是走到末路,只想杀人复仇的狂徒。她至今记得,十年前,她同父异母的阿弟被劫走,最后被带回来的时候,只有一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
南方的冬夜。
湿冷得像个冰窖。
不管穿多少衣服,湿寒还是如同水蛇一般往骨缝里钻。
山林中一处废弃破庙。
中间架起的火堆燃得噼里啪啦。
“什么鬼地方,冷死人。”
“不知道这帮人冬天怎么活的。”
“还是我们那好,这时候还能穿木屐到处跑的……”
火光跳跃,将周围每个人的影子都在墙上拉扯成张牙舞爪的怪物。
虞念秋和李净思被绑在落了漆的柱子边,两人悬着一颗心,紧张着地盯着僚人的举动。
好在僚人也筋疲力尽的样子,将破庙内的干草堆简单拾掇在一起,就躺下了。
夸赤安排人轮流值夜看管人质,其余的人休息睡觉。
他们的确很累了,没把人质打晕直接扛走,就是在尽可能地保存体力。
为了抓人,他们提早就埋伏因一路逃亡,身上并无粮钱,干粮也都吃完了。
眼下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
冬日兽类冬眠,连只野兔都捕不到。
僚人不熟悉越州的山林,因此看到山中不认识的草叶果实也不敢乱吃。
几人烤烤火,喝了几口水,倒在干草堆上就呼呼睡了过去。
第一个守夜的是个脸上有疤的中年男子。
面上的伤疤从太阳穴一直蜿蜒到下巴,形状可怖,不知是用什么利器伤的。
“看什么看!”他粗声粗气地吼了一句,“信不信老子给你脸上也划一刀。”
李净思解释:“我不是看你的疤,我是想请你给我解一下绳子,我要去方便。”
“方便?哼,就在这!”
“这、这怎么行?”李净思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刀疤男子忽然淫笑一下:“怎么不行?要老子给脱裙子?”
李净思往后缩了一下,不说话了。
眼里的水光也逼了回去。
啧,这招没用。
再想想别的吧。
李净思不是第一次被绑了。
她阿耶李道宗南征北战,立了不少功绩,也得罪了不少人。
李净思与家中的兄弟姊妹多少都被贼人盯上过。
这种抓她有目的人不是最可怕tຊ的,只要她还有利用价值,她可以利用自己的生命一定程度进行牵制。
最可怕的是走到末路,只想杀人复仇的狂徒。
她至今记得,十年前,她同父异母的阿弟被劫走,最后被带回来的时候,只有一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
阿耶说,他手上沾染血腥太多,杀孽太重,终会遭报应。
李净思自那以后,便常跟着姑母去念佛抄经。
她每抄一个字,都祈求减一分父亲的杀孽,护他们家人周全,也护那些刀下亡魂往生极乐。
前世佛、今世佛、未来佛
她一次次虔诚地跪下,望佛祖慈悲,怜世人苦弱。
但是到现在这一刻,李净思脑子里什么佛经也不念了。
她就想骂:
佛祖还是别可怜这帮王八蛋了,早死早入畜生道!
讲个屁的前世来世,她这辈子还没活够呢。
“思思,你累了就靠我肩上睡会。”虞念秋小声说。
虞念秋见李净思脸色不大好,知道她也在想方设法逃。
但看准时机和破绽很重要,眼前这个刀疤男警觉性高,不适合纠缠。
李净思往虞念秋身边挪,两人贴得更紧了。
借着身体和衣袖的遮挡,虞念秋手中拿着一块尖头锋利的石子,来回割李净思手腕上的绳子。
李净思察觉到身后的动作,睫毛微颤,闭眼道:
“好,秋娘,我先睡一会。”
她将脑袋放在虞念秋肩上,呼吸逐渐匀长。
刀疤男子见两人没了动静,啐了口痰,坐回火边烤火去了。
他这辈子还没体验过这么冷的天。
月上中天。
夜近子时。
刀疤男打了个哈欠,去草堆把另一个人踢醒:
“猪伢子,到你了。”
被叫猪伢子的人揉了把眼睛,极其不情愿地爬起来:
“晓得了,莫踢了。”
虞念秋垂着头,眼睛半阖。
这种情况下她不可能睡着,耳朵一直听着僚人那边的动静。
听到猪伢子略稚嫩的声音,她就知道,机会来了。
白天走路的时候,她留意观察过几人。
其中叫猪伢子的那个常被其他人使唤,声音和神态也更稚嫩一些。
“没得吃又没得睡,搞死个人哝。”猪伢子坐到火堆边,脸垮下来。
而刀疤男那边,头一沾上干软的草,鼾声已起。
“小郎君?”虞念秋试探着叫了一句。
“叫我?”猪伢子转头。
他一点都不像猪,瘦得像山里饿了两个月的猴。
虞念秋脸红点头,细声细语:
“小郎君,我饿了。”
“你饿就饿,我都没得根草吃!”猪伢子摸了下瘪瘪的肚子。
李净思靠在虞念秋身边没说话,依旧闭着眼睛,背在身后的手已经挣脱开来,接过了虞念秋手里的石子,帮虞念秋割绳子。
虞念秋的下巴朝着破庙门口点了一下:
“小郎君,门口地上那果子是可以吃的,虽然有点酸,但是能吃饱。”
猪伢子一听到有吃的就来了精神:“真的?敢骗老子,让你活不到明日。”
嘴上这么说,但身子已经移到了门口。
泠泠月光下,破败的庙门口似被一层雪水浸泡。
雪水里飘着两个深色的果子,圆如龙眼,大如婴孩拳头。
猪伢子把果子捡起来,用身上的衣服擦擦,正要往口里送,但又留了个心眼。
他走回虞念秋身边,蹲下身来,把果子粗鲁地塞到虞念秋嘴边:
“你先要两口,莫骗老子吃了毒果子。”
“多谢。”虞念秋似是饿极了,不顾淑女形象,一大口咬了小半个。
果汁从唇角流下,有淡淡的清甜味。
虞念秋张口再想咬的时候,猪伢子已经把手收回,剩下半个果子被他啃了个干净。
接着又把另一个果子三口两口吞下,将果核周边的一圈肉都啃干净了。
“你怎么不早说!”猪伢子吃了果子,但显然那点量不够。
不仅没吃饱,还把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馋虫给勾起来了。
虞念秋示意他看其他睡着的人:
“我来的时候就见到庙外有棵树下还有落地的野果子,但是个数不多。
这么多人分肯定不够。”
猪伢子的眼神已经溜向了庙外的树。
虞念秋继续道:“小郎君,你捡了那几个果子来,分我们一个就行。”
猪伢子看看虞念秋,又看看门外的夜色。
最终还是抵不住诱惑,捂着肚子快步往外去。
他走到外面,见西南方向十步远果然有一棵大树,走到树下,低头便是散落在地的深色果实。
猪伢子顾不上多想,蹲下将果子粗略地擦了一下就往嘴里送。
破庙内,李净思挣脱了束缚,帮虞念秋彻底割开了绳子。
虞念秋:“快走,趁现在!”
两人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尽量放轻脚步,不惊醒地上睡着的僚人。
走到门口时,看到猪伢子还在不远处树下吃果子。
虞念秋和李净思往相反的方向奔去。
冬日里地上满是落叶枯枝,一踩上去便发出窸窣响动。
猪伢子吃到最后一个果子,忽然隐约听到响动,回头见到两个影子往另一边林子里跑。
“人跑了!”猪伢子惊叫。
这下再顾不上吃东西,嘴里的果核一吐,叫得如杀猪一般。
庙内原本沉睡的几个人也被猪伢子这一嗓子吼醒了。
“人跑了?”
“追!她们跑不远。”
“往北边林子去了!”
夸赤从干草堆上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第一个追了出去。
在门口刚好撞见从树下追来的猪伢子。
夸赤抬手就削了猪伢子一个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星。
“今晚追不到人,老子先宰了你!”
猪伢子不敢还嘴,捂脸跟着夸赤后面跑,脚步不停。
月光从交错的枯枝间漏下。
林间光影明灭,看不清碎石低洼。
虞念秋腰间被撞了一下,疼得她出冷汗,却不能停下,咬着牙往前跑。
李净思的状态也好不到哪去。
白日里被划破的额头本来已经凝固成血痂,逃跑过程中被树杈再次划破。
虞李两人的脚力比僚人差了不少,夸赤几人在身后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这样下去,两个人被抓住是早晚的事。
虞念秋拉着李净思藏在阴影处的一块巨石后:
“思思,等会我往前面跑,你藏在这里。”
“你要去引开他们?”李净思摇头,“不行!太危险了,我们一起藏在这。”
“听我说,”虞念秋按住李净思的手,“我们两个躲在这里,前面没了动静,他们定然会在这四周寻找,很快就会发现此处,我们不能都被抓住,至少要逃走一个。”
“县里一定派了人手出来找我们。”
“你若是碰到救兵,就告诉他们往东侧石障林来找我。”
“记住了吗?”
“记住了。”李净思听得止不住落泪,只能点头。
跟李净思交代好后,虞念秋往山林另一侧跑去。
“我看见影子了,她们往那边去了!”猪伢子的声音大得能传遍半个山林。
夸赤目光凶狠,跟着虞念秋逃的方向追去。
眼看着就要追上前面的人影,可虞念秋人一闪,身影突然消失在前方。
“人呢?”猪伢子四处张望。
夸赤停下脚步,后知后觉地发现周围不对劲。
他们刚才跑得急,不知什么时候跑出了树林。
周围没有一棵树,只有无数巨石环绕,在夜里如同蜷缩潜伏的兽群。
“这两个丫头肯定躲在哪块石头后面,找!”
夸赤几人提着刀,分头往巨石后面找。
可是找着找着,夸赤不但没有找到虞念秋,还发现自己迷路了。
巨石看着极其相似,根本分辨不清来路。
整片石林宛如一座露天的迷宫,困得人迷失方向。
“不好,那丫头是故意的!先出去。”
虞念秋躲在一块石头后面,向石障林外移动。
这石障林一旦进来了,就不是那么好出去的。
虞念秋第一次来的时候也差点迷路,还好有正觉寺的小沙弥带路。
后来,多走了几次才熟悉了这一片。
但僚人第一次来,又是在黑夜,视线模糊,虞念秋猜测他们一时半会难以走出。
她走出石林的时候,山顶隐约露出一抹晨光。
天色微凉。
慌乱纷杂的夜晚过去,这座山终于苏醒。
虞念秋朝着下山的方向走去。
腰间疼得越发厉害,应当是之前逃跑时撞得不轻。
她走路有些一瘸一拐。
天边越来越亮,日头虽然还没出来,但脚下的路面在视线中已经清晰许多。
干裂的松果,枯死的草根,大小不一的碎石以及——
一把猝然横在身前的长刀。
日出前。
是最冷的时刻。
虞念秋只觉得那一瞬间,全身血液都冻住了。
整个人灰白得似一张受潮的纸。
她侧过头,顺着长刀的刀柄看去。
夸赤举着刀,头上一大块青肿,阴笑得越发狰狞:
“逮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