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会儿。静悄悄的。不知道看不见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此刻窗外就有一双阴险狡诈的眼睛,像叼住猎物般狠狠地看着她。“啪——”门被重重推开,一股张扬的香水味儿,顺着风就吹了进来,柳不言从炕上坐了起来,挤到角落里去。“啪嗒——”陈年的灯管发出扑棱棱的声音来,闪了好一会儿才亮。“谁?”首先,不是姥姥,姥姥进门会先叫一下她的名字,也不是沈
这段时日,柳不言身上总是有新伤,可能是烫伤,偶尔是磕伤,有时候是脑门,有时候是膝盖,有时候是胳膊。
他们待在一块的时间越长,沈丘就越痛苦,这种痛苦不是柳不言强加给他的,而是他细致体会到的。
他逃离不了这种痛苦,也不想逃离。
沈丘看着柳不言那笑,突然冒出一句,“我最近有些在意你,每天待在一起,看你笑都觉得悲伤。”
接着柳不言就不笑了,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变成一个惹人心痛的表情。
“回去吧。”
“才出来就回去?”
柳不言虽然是盲的,但心里还是明镜一般,沈丘对自己的语气,越来越像关怀一个小孩子,“下班”的时间也总是往后腾,他越来越不想离开了。貌似他把柳不言看成了矿山,不挖到点什么真材实料,绝对不会离开。
像她自己这种模样的人,应该和别人保持一定的距离,这样才能让别人对她,没有任何期待,也就不会失望了。
尤其是刚才这一句,“我最近有些在意你,每天待在一起,看你笑都觉得悲伤。”是出于什么心理说出来的呢?她最讨厌羁绊了,尤其是现在这种状况,所有羁绊都会是日后的痛苦。
这句话如同春雷,炸响在柳不言的世界之中。
“回去吧。”她重复道。
“那你路上给我讲讲那个宋耕的事情呗。”
“我的事情没意思,也不值得说。你把我当成个物件儿,会比较好,我没什么故事。”
“物件?物件儿的故事,有时候比人都多。而且故事是创造出来的,你写小说的还不知道吗?就比如现在,此时此刻,故事就在发生着。”
沈丘的热情偶尔会覆盖柳不言的悲伤,但热情不减,悲伤不退,他们的对话永远是这样。
四周平房,地势平坦。村大院里人声鼎沸,刮来的清风吹不尽这里的炎热。
夏天是泊子村最热闹的时节,有人在村大院摆了烧烤摊,一团青烟往四面八方跑着,刺激着人们的鼻腔和味蕾。
男女老少都拿着小板凳坐满了,每个人都吃着点儿什么、聊着点儿什么,热闹非凡。中央的音响大声吼着,放着《美观》和几首朗朗上口的东北二人转,几个穿得花花绿绿的老奶奶们,她们摇着扇子,扭着手绢,所有人都享受着这微风轻扬的快乐。
沈丘今日码字一万。闲下来就跑到了村大院,在场边吃着烤肉串,跟着瞎乱叫着,他觉得快乐没有贵贱,这就是露天的 livehouse。
他还拿着手机,给周姥姥拍了几张 C 位照。
可惜啊,柳不言讨厌这种场合。
她觉得吵。
才八点,她就盖上毛巾被,早早躺下了,她感受了一下模糊的光影,灯应该是关好了,便心满意足地合上眼。钟表声“咔哒咔哒”地响着,仿佛做着一场声势浩大的催眠术。
可她哪能那么快睡着?脑海中,是她假想着的无数场景,那些场景在激烈地相互碰撞着。
要想做手术,就需要好大一笔钱,她只能靠写小说这种方式去攒,父母还是工薪阶层,每个月赚得太少。这世界上,靠谁都不太现实,如今只能靠自己,拼了命地靠自己。
其他所有事情,都不要去思考。只先想着钱这一样东西就好。她警告着自己,在心中狠狠地默念了十多遍。
黑暗,她早就熟悉了,想过“死亡”的她,好像没什么是可怕的了。她本以为是这样的。
但窗外的风声与蝉鸣交织着,还有不知从何而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如果有人突然光顾,光是想想就觉得可怕,还是拼命睡吧,拼命睡去,只有睡着后的世界,能够善待她。甚至她能看见梦中的光景,就像是重获光明般。
“啪——”院子里传来了沉闷的声音,很久没听过了,这是属于城市独有的车门声,以这个车门声的质感,绝对不是村里的拖拉机关门声音。
她坐起身来,蒙在毛巾被中。
等了一会儿。
静悄悄的。
不知道看不见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此刻窗外就有一双阴险狡诈的眼睛,像叼住猎物般狠狠地看着她。
“啪——”
门被重重推开,一股张扬的香水味儿,顺着风就吹了进来,柳不言从炕上坐了起来,挤到角落里去。“啪嗒——”陈年的灯管发出扑棱棱的声音来,闪了好一会儿才亮。
“谁?”
首先,不是姥姥,姥姥进门会先叫一下她的名字,也不是沈丘,沈丘从来不深夜造访,也从来都不喷这么浓郁的香水。
“我。”
宋耕捋了捋头发,看见柳不言这惊恐的模样,突然发疯一样笑了出来,那熟悉的感觉,让柳不言还想往后缩,可惜,后面是墙,她无法再后退了。眼前是蒙白中带着黑影,恐惧感从内心深处流淌开来,回忆也源源不断涌了上来。
“你还真,瞎了。”
这句话连着的,依旧是幸灾乐祸的笑容。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声音发抖,宋耕笑得更大声了。
“听说我是你男朋友,你妈就告诉我地址了。毕竟她心里也清楚,自己的宝贝女儿可不能砸在手里,听见没,你都容易嫁不出去。”宋耕坐在炕沿上,想要把柳不言拖出来。
“我不嫁人,你滚远儿点!”
“你可得想好啊,跟我走吧,我追你多不容易啊,从大学到你工作单位,再到这小破农村,太不容易了。你不是瞧不起我嘛?今天说不定你得跪下来求我,哎,你说你以前高贵个什么劲儿呢?以后男朋友都难找,不如答应我。”
宋耕的脸上挤满了贪婪的笑容,他喜欢她至少四年了,他不是没停止过新的寻觅,可让他动心的,反反复复就这一个。他从来不委屈自己。
“我不是瞧不起你,而是你从来都不尊重我。”
“尊重?尊重能得到什么?我就问你,尊重能得到什么!尊重可没有结果,如今你瞎子一个,要想好以后的路,跟我走可是天大的赏赐啊,一般人都没这待遇。”
“我都瞎了,你就放弃我呗。”
宋耕的手触到了她的脚踝,狠狠一拽,但柳不言也不是什么吃素的,拿着手边的字典就重重砸去,“松开!你有病吧,我们就不能放过彼此好好生活吗?你找个能看得上的,我都这样了,你也别执着了好吗?”哭腔夹杂着眼泪,唯一不服输的就是表情,宋耕就那么看着,这女人的崩溃让他有种上瘾的快感。
但同时,他受够了徒劳。
而且他能看得上的,只有柳不言。当时学校运动会,柳不言是举牌的,为了营销造势,学校的各种号的封面都是她,宋耕当时还想着,会 P 图的人就是六,真是什么都往上修,直到他眼睁睁看着柳不言出现在操场上,才相信世界上还有这种,人类。
柳不言不是长相精致的人,她更迷人的,是气质,她向来就有淡漠的气质,无法接近的气质,这种气质,在女生眼中会得到欣赏,但在一些男生眼中,或者是他们的幻想里,总有种想要拥有的欲望。
很不幸,宋耕就是一些男生中的一个。
这种气质,柳不言瞎了之后还有,或者说,更甚。
由此,宋耕在大学追了她两年,期间逐渐癫狂。第一年帮她占座,发展到帮她们整个寝室占座,他找不到柳不言的时候,就骚扰她的室友,让她们偷拍柳不言发给自己。你别说,室友里面有一个还真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偷拍了一张背影,这张背影就成了宋耕四年以来的唯一头像。
柳不言不堪其扰,拉黑了宋耕,宋耕当晚就在楼下表白,喧哗了很久,最后还是学校保安出手,将宋耕和四十多个气球,五十多根蜡烛,一千多块钱的大蛋糕一同清了出去。
大四的时候在学校门口围堵刚实习回校的柳不言,甚至将她抵在教学楼角落里,欲行不轨之事,柳不言拼命跑了出去,还报了警。按理说,宋耕的学业应该止步于此,但由于有钱,而且还剩下两三个月毕业,学校出手沟通,最终放了他一马。
毕业后,柳不言去哪里,宋耕几个月后就会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直到柳不言的小说出了名,宋耕把自己的头像摆了出去蹭了一波热度,还好,很多老校友都在骂他不要脸。网友也算是吃明白了瓜,宋耕被骂得狗血淋头,甚至有闲人翻出了他的背景,涉及到家族生意,他才停手,销声匿迹了一阵子。
柳不言因为瞎了,很久不在互联网上出现,热度降了很多,宋耕这才又开始新一轮的寻找。失而“复得”,再次“见面”,他更变态了。
在他眼里,如今的柳不言就是待宰的羔羊。
“今天,我们,在这里......”他坏笑了两声。
“还好你瞎了,什么都看不见。要不吓到你,我多么罪恶啊。”宋耕摸了摸炕,觉得很硬,皱了皱眉。
他终是拽着单薄的柳不言出了门,甚至都没让她穿好鞋,柳不言觉得自己的脚底已经被划破了,脚底的血沾了一地,黏黏的。
她东撞西撞,直接撞在宋耕的身上,宋耕停住脚步,捏住了柳不言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