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这不可能……全辉心中信念霎时间崩塌,如雪崩一般摧枯拉朽,长久以来支撑着他的不外乎是棠夫人与小公子。在葫芦谷一役的前些天,京城中有人送来棠夫人的贴身玉佩和一封亲笔信,信上说她已生下一男孩,但是被京城位高权重者所缚,只有按照他的要求,方能保证母子平安。他不敢不信,先不说那块镂空牡丹玉佩她从不离身,就这封信,一定是由棠夫人亲笔所书。棠夫人有个小习惯,落笔时总喜欢略略往上提一些再下笔,那封信正是如此。
申时,正是河坊街最忙碌的时辰。
昨日后半夜飘了一层薄雪,白日太阳朗照,雪后初晴,却更加冷了,深吸清凉甘爽的空气,感觉整个人都哆嗦了下。
街角处静静停了一辆低调的马车,随处可见的车厢样式,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
棠夫人一早起来就有些心神不定,本想着今日不出门了,但年关将至,又是难得的大晴天,便带着小公子,与两个丫鬟一道,来河坊街置办些年货。
小公子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人小胆子大,趁着棠夫人询问店家的片刻,一不留神间,突然不见了。
棠夫人只感觉脑海一片空白,嗡嗡作响,心像是瞬间坠落到无底深渊,扔下手中灯笼,在大街上来来回回,急得大冬天的出了一身汗。
“你见过大概这么高,一身金丝红花袄的小公子吗?”
连续问了几个人,都是爱莫能助地摇摇头,棠夫人不停喊着小公子的名字,惊骇无望地徘徊在小公子消失的位置。
“阿娘……”
猛然间唐夫人仿佛听见了什么,她瞳孔扩张,眼珠慌忙转动。
一个小小的人儿正在街角朝她招手。
她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发钗步摇凌乱不堪,什么仪态步伐均抛之脑后。
她眼睛瞪得通红却不舍得眨一下,生怕眨眼间再找不到他。
她半跪在地,眼睛与小公子齐平,双手攥住他幼小的肩膀。
“你去哪儿了!?”
棠夫人惊怒交加,但是对上他清澈见底的双眸,再大的火气也熄灭了。
“阿娘,糖……”
小公子懵懵懂懂,话还说不全,不知道他给他娘带来了多大的惊恐,只笑眯眯的高高举着一个小兔子糖画。
棠夫人跪在地上,一把将小公子紧紧抱在怀中,久久不愿放开。
其实,距离发现小公子不见了,也才过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在她心中,却仿佛经历了一个时辰那样久。
棠夫人心中大悲大喜下,胸口竟闷闷的喘不上来气,眼前有些模糊,腿脚发软,在丫鬟的搀扶下,捂着胸口上了自家马车,打道回府了。
不远处街角车厢内,全辉手上捏着与小公子完全一样的兔子糖画,越过车帘,依依不舍地目送棠夫人的车架远去,直至混入人流,再也瞧不见。
全辉默默收回目光,垂下眸子,盯着兔子耳朵,仿佛透过糖画,能够看到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影一样。
马车摇晃着动了。
秦亦楠坐在全辉对面,看着他的情绪慢慢沉寂,开口道:“你不交代,应该是怕他们落入歹人之手,是或不是?”
全辉蓦然抬眸,浑浊的眸子终于射出些许凌厉之色。
秦亦楠也不强求他的回答,话锋一转淡淡道:“你刚才见到小公子了吧……”
全辉想起刚才那软绵绵还带着奶香的小童,与棠夫人长得很像,接过糖画的时候还知道要说谢谢,心中突然变得柔软,他点点头。
“他是高思邈和棠夫人的孩子。”
轻飘飘的声音落入全辉耳中,却如晴天霹雳般振聋发聩。
马车路过一处低洼处,颠簸了一下,全辉支撑不住身子,后脑勺撞到了车厢上,发出好大一声响。
后脑传来的刺痛让全辉稍微清醒了些,他怀疑自己是听错了,带着一丝忐忑重新确认:“你方才,说什么?”
秦亦楠见他不肯面对的模样,很是唏嘘。
她从怀中掏出三张画像,在车厢地毯上一字排开,除昨日的两张外,还多了一张,上面的人威严非凡,却是高思邈。
“你仔细瞧这三张脸,高挺的鼻梁、圆润的下巴,”她的指尖在画像上一一点过,“再加上都是丰润的耳垂……”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俩,才是父子。”
她将高思邈的画像与小公子的放在一起,莫说样子,就连神态都有些许相似。
不……这不可能……
全辉心中信念霎时间崩塌,如雪崩一般摧枯拉朽,长久以来支撑着他的不外乎是棠夫人与小公子。
在葫芦谷一役的前些天,京城中有人送来棠夫人的贴身玉佩和一封亲笔信,信上说她已生下一男孩,但是被京城位高权重者所缚,只有按照他的要求,方能保证母子平安。
他不敢不信,先不说那块镂空牡丹玉佩她从不离身,就这封信,一定是由棠夫人亲笔所书。
棠夫人有个小习惯,落笔时总喜欢略略往上提一些再下笔,那封信正是如此。
出发葫芦谷的前一天,密信再一次出现在他枕边,他也是抱有侥幸心理,认为将军武艺高强,又有暗亭众人保护,没有援军也只是会辛苦一些,不会有事的。
他脱困后,按照信中所说,通知连云城城主郭延生按兵不动。
可他没想到,战甲兵器又出了问题,那一片片本该挡住百斤重的盔甲纸糊的一般,四千将士直接如猎物般被困杀。
这场战役过后,他被困在那一天,梦魇一般如影随形。
但他内心深处,偶尔也会闪过一丝庆幸,他救下了棠夫人和他的孩子。
可如今,最后一道布被掀开,露出底下血淋淋的真相,他就是一枚好用的棋子,一把背刺将军的匕首。
棠夫人从来都没有处于危险之中,所有的一切只是高思邈和棠夫人的谋划,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说不定,他们还会在背后嘲笑他背着四千条人命的枷锁,自虐一般不开口只求赎罪。
他空洞的双眸失去了生色,疲惫地靠在车厢壁上,直到回到城郊庙宇,再没开口说过一个字。
回到大梁人驻扎的破庙中,已是夕阳西下,院子里吵吵嚷嚷,很是热闹。
她押着全辉回了内屋,转身出门,看见楚朗之端来一碗热腾腾的腊八粥。
“喝一碗再走?”
秦亦楠才恍然惊觉,今日已是腊月初八,家家户户会熬制腊八粥,往年在连云城,整座城都沉浸在甜丝丝黏糊糊的米粥香气里。
俗话说,过了腊八便是年,现如今,这是她在京城过的第一个春节。
她摇摇头,已经晚了,她得回别院了。
临走之时,她叮嘱楚朗之看好全辉,如有什么突发事件直接暗号联系。
一切交代妥当后,方才脚尖轻点,迎着渐渐降临的夜幕,如一抹幻影般在林间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