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写作让柴佳楠养成了日夜颠倒的生活习惯，经常夜里两点以后才睡得着，第二天则要到中午才能醒。以前在燎城，在自己家里，她中午睡醒以后习惯喝一杯黑咖啡，一片全麦吐司，一个水煮蛋，外放一点自己喜欢的音乐，等到人彻底清醒再开始跟着电视做做运动。大概下午一点多的时候开始写作，写到五点钟的时候她会开始准备晚饭，吃完饭后散步，等到晚上叶万承入睡以后，她会再写几个小时，她最好的状态基本上也是在深夜。万籁俱寂的时候是柴佳楠和自己的心灵还有这个世界对话的时间。
和梁清蓉的第一次龃龉发生在柴佳楠搬回家的一个星期后。
常年写作让柴佳楠养成了日夜颠倒的生活习惯，经常夜里两点以后才睡得着，第二天则要到中午才能醒。以前在燎城，在自己家里，她中午睡醒以后习惯喝一杯黑咖啡，一片全麦吐司，一个水煮蛋，外放一点自己喜欢的音乐，等到人彻底清醒再开始跟着电视做做运动。大概下午一点多的时候开始写作，写到五点钟的时候她会开始准备晚饭，吃完饭后散步，等到晚上叶万承入睡以后，她会再写几个小时，她最好的状态基本上也是在深夜。万籁俱寂的时候是柴佳楠和自己的心灵还有这个世界对话的时间。
后来为了备孕，她艰难地放弃了咖啡，也尽量做到医生口中的早睡早起。她痛苦又虔诚的牺牲并没有换来想要的结果。现在好了，没有果，她也不再需要因。她又可以做回自己了。
决定回到润忆小住的时候，她做好了在一定程度上迁就父亲生活习惯的准备，可她没想到家里凭空多了一位梁阿姨。她要迁就的，就突然变成了两个人。晚上还不到十点，父亲和梁阿姨就已经洗漱完毕，客厅的灯被关掉，整间房子进入轻声细语准备安眠的状态。她蹑手捏脚地回到自己的卧室，带着蓝牙耳机看喜剧电影，看到好玩的桥段时，她也不敢笑出声。
第二天一早，天似乎刚亮不久，柴佳楠就听见屋子里有人走动洗漱开火打扫的声音。然后就是陌生女人的声音，“润林，起床吧。饭做好了。”
柴佳楠睡眼惺忪地从枕头旁边拿起手机，按亮一看，才刚到七点。然后就是父亲起床的声音。她翻了个身，再次睡着之前，她听见梁阿姨似乎是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压低了声音问父亲，“要不要叫佳楠吃饭？”
柴润林说：“不叫了，让她睡吧。”
柴佳楠起床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她在刚睡醒的那一分钟里似乎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揉着乱发茫然地走进客厅，眼神聚焦的那一刻她看见穿戴整齐的梁阿姨正笑盈盈地望着她。
“佳楠，起来了？饿不饿？你快去洗洗脸，我去给你热饭。”
她有点尴尬，毕竟昨天才是自己与对方的第一次见面，结果今天就让人家看到了自己穿着睡衣邋里邋遢的样子。
“梁阿姨，不麻烦了。”柴佳楠说，“我现在不饿。”
“吃一点吧。”坐在一旁沙发里正在看电视的柴润林接话，“你昨天晚上就没有吃多少东西，你梁阿姨包的鸡肉馄饨是一绝，你正好尝尝。”
柴佳楠本来还想再推脱一番，她现在只想喝一口咖啡提提神。可看见脸上正带期待神情望着自己的父亲，她还是点点头。她回卧室里换了衣服，去卫生间简单洗漱了一下。
等到她在餐桌前坐定的时候，注意到餐桌上除了一碗冒着热气的馄饨以外，还有一碟香椿拌豆腐和一碟凉拌手撕鸡。
“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系着围裙的梁清蓉脸上带着笑，“咸了淡了你告诉阿姨，阿姨以后好调整口味。”
柴佳楠用勺子舀了一个馄饨放进嘴里，馄饨热乎乎的，汤汁里的鲜气扑上来。
“很好吃，谢谢阿姨。”柴佳楠说。
“那就好，那就好。只要你喜欢我可以每天都给你包。”梁清蓉笑眯眯地说。
柴润林也高兴地接话，话里有邀功也有炫耀，“这些都是你梁阿姨一大早起来现包的，可不是隔夜的饭菜。”
柴佳楠没说什么，她在两个人带着暖意的注视里吃完了那碗馄饨。正要站起来去洗碗，碗和勺子却被梁清蓉从她的手里先一步拿走。
“我来洗，你刚回来，你歇着。”
柴佳楠有点手足无措地望着在厨房里忙碌的女人，她本来还想进去找一找，看上次自己留在家里的那一罐咖啡还在不在。爸爸不喝咖啡，所以家里没有咖啡机，她上次回来的时候，特意去超市里买了一罐速溶的，应该还剩了一半。
“怎么了，佳楠，需要什么吗？”梁阿姨注意到了柴佳楠犹豫的神情。
“梁阿姨，那个，咖啡有吗？”柴佳楠用手比划着，“我上次回来，留了一罐速溶咖啡在家里，就大概这么大的一个玻璃罐子。”
“哎呀。”梁清蓉想了两秒钟，“坏了坏了，那个让我给扔了。”梁清蓉说，“我整理厨房的时候看到，以为是你爸爸的，喝咖啡对心脏不好，我就想让他不要喝，那罐子里也没剩多少，就那么一点了。哎呀，我真的不知道是你的，对不起啊，佳楠。”说着就要解围裙，“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楼下的超市给你买。”
“没事。”柴润林从客厅里走进来，“扔了就扔了吧。说不定也快过期了。”
“我真是老糊涂了，怎么也没想问一下是不是佳楠的东西，你看我干的这事……”
“你也是为了我好嘛，没事没事。”柴润林过去扶住梁清蓉的肩。
柴佳楠尴尬地望着面前的两个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从厨房里退了出来。
她回房间里拿了包，说，“我出去转转。”
“佳楠，没生阿姨的气吧？”梁清蓉问。
“没有，怎么会？”柴佳楠挤出一个笑，“你也是为了我爸好。”说完，出了门。
她在街上的咖啡馆里买到了想喝的咖啡。边喝边想着刚才的事，她自然不会因为半罐速溶咖啡就和梁阿姨置气，她只是有点惊讶父亲的反应。自己还什么话都没有说，父亲就立刻跳出来安慰梁阿姨，像是生怕梁阿姨会受委屈一样。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父亲只会把这样如雷达般敏感的关切给自己，而现在，梁阿姨还没有进入父亲的生活多长时间，她在潜移默化间俨然就快要实打实地成为父亲心里排在第一的人了。
算了，别耍小孩子脾气，别吃醋了。柴佳楠告诉自己，况且刚才听爸爸说，那些食物都是梁阿姨早起现做的。估计这样的事情她也不是第一次做，柴佳楠想着一大早家里的动静。说不定她每天都是这样，早早起来，让父亲吃上新鲜热乎的早点。平心而论，如果换了自己，自己做不到。当初雇的保姆芳姐也做不到。
只是芳姐是拿钱的，她和这个家是雇员与雇主的关系，可梁阿姨不一样，柴佳楠不知道爸爸有没有和她结婚的计划，但即使不结婚，她也已经进入到这个家庭里来了。她陪伴着父亲，照顾他的一日三餐，这是费时费力的事，如果她对父亲没有感情，是很难做到的。
她又去超市里买了一罐速溶咖啡，还买了点水果。当梁阿姨来开门的时候，她笑嘻嘻地进门，把东西递给梁阿姨，自然地就像对待自己的小姨。
晚上他们坐在一起吃饭，饭依旧是梁阿姨做的，父亲打了下手，她帮忙摆桌。饭桌上父亲的兴致很好，话很多，他讲了很多柴佳楠童年时代的趣事，柴佳楠笑，梁阿姨也跟着笑。父亲望着她们，脸上有欣慰到甚至有些兴奋的神色。这也许是他期盼已久的事，柴佳楠想，可以和自己的爱人还有孩子一起和和气气地吃一顿饭。
女儿以离异妇女的身份回到娘家，尽管有这样有些悲伤的底色，可父亲倒也没有彻底陷入过分担忧带来的焦虑里，因为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分暖意。而这暖意是梁阿姨带来的。
柴佳楠对梁阿姨的好感持续了好几天，直到她看到梁阿姨在爸爸不在家的时候翻爸爸放重要东西的那个抽屉，从里面找出了一个存折，然后带着探究的神情打开了它。
当时自己本来在睡午觉，早上为了和父亲他们一起吃早饭，她硬是设置了闹钟，逼着自己早起。坚持到了下午，她实在有点困了。她记得自己进屋前父亲说要去楼下跟邻居们下棋，吃晚饭的时候才回来。柴佳楠戴着耳机，听了一会儿助眠的音乐，结果编辑发来了一条询问进度的微信，她就和编辑聊了起来，耳机一直没摘。如果有人在屋子外面叫她的名字，她也是听不见的。
聊完手头正写的小说后，柴佳楠的困意已经退去了一大半，她打开虚掩的门去上厕所，路过父亲房间的时候，看到了忙碌的梁阿姨。
柴佳楠什么也没说，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故意弄出点声响，然后再走出来。果然，梁阿姨正拿着抹布，在擦桌子。
她心里有鬼。柴佳楠想。
爸爸有多少钱柴佳楠不知道，单身父亲的身份早就让他养成了在自己身上拼命节约的习惯。家里也很多年没有添置过什么大件，想必也是攒了一些钱的。爸爸不是风流倜傥的老帅哥，唯一能够打动女人的应该就是他善于关爱他人的性格。柴佳楠以为父亲就是靠这个吸引到了梁阿姨的，可很显然的，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一次晚饭后，柴佳楠提出想和父亲出去散散步。柴润林说，好啊，然后习惯性地要叫梁清蓉。“就咱们俩去，可以吗？爸。”柴佳楠说，“我想跟你说点事。”
柴润林以为柴佳楠要和他谈谈关于离婚和生育的事，这的确是很隐秘的事，他跟梁清蓉招呼了一声，然后跟柴佳楠一起出了门。
两个人出了小区，去了附近河堤边的公园。
“家里一直都是梁阿姨买菜？”柴佳楠问。
“是啊，她会挑，买回来的东西比我买的好。”
“那她买菜你还要人家出钱啊。”
“怎么会，我每个月给她生活费，我们俩的伙食费还有水电费天然气费什么的都从这里面出。”柴润林老老实实地答。
柴佳楠不说话了。现在买东西都是刷手机，想必父亲上缴生活费也都是用手机转账。那她动存折做什么？更让柴佳楠耿耿于怀的是她当时脸上的那种表情。
自从自己回来以后，梁阿姨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散过，她努力的样子甚至让柴佳楠觉得有点不忍心了。如果自己也一直像个迎宾小姐一样保持着微笑，自己的脸一定会酸。
可柴佳楠记得，就在梁阿姨打开抽屉，在里面翻找，直到后来打开父亲存折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变味了，那是一种隐藏在冰冷下的笑。果然，没有谁愿意做免费的保姆，人都是很现实的。
“梁阿姨，她退休以前是做什么的？”柴佳楠问，“那么贤惠的一个人，怎么是单身？”
“她以前在一个厂里当会计。”柴润林说，“你梁阿姨命不好，没有遇到好的人。”
会计，那就是摸了一辈子的钱，没有遇到好的人，那就说明她不是丧偶而是离异。自己也是离异，知道两个人要走到离婚那一步双方都是有责任的，哪怕只是百分之一的责任那也是责任，人无完人嘛。但根据自己看到的那个情况来分析，她的问题绝对不会只是百分之一。
“你打算和她结婚吗？”柴佳楠问。
“不瞒你说，我是想的。”柴润林说，这个时候他意识到了他们这次谈话应该是围绕自己而不是柴佳楠了。“这么久了，你梁阿姨让我有了家的感觉。这你能理解吧，楠楠？”
“当然。”柴佳楠说，“那她呢？她想结婚吗？”
“她还有点犹豫，主要也是担心你会反对。”柴润林脸上带着有点讨好的笑。
“你能晚年幸福我为什么要反对？”柴佳楠说。心里想的却是，人家真的愿意和你结婚吗？还是先把你哄高兴了，然后搞到了你的钱就走？
“她在润忆有房子吗？结婚了以后你们准备住哪儿？”柴佳楠问。
“她以前有一套小房子，可去年已经卖了。搬过来之前她一直自己租房子住。”柴润林说。
果然跟自己想的差不多，柴佳楠想。这女人一定有目的。她悉心照顾父亲是真，可她一定想要比父亲知道的还要多的东西。
柴佳楠不再说话，她挽着父亲的胳膊，沿着公园一路遛弯。柴润林沿途都在给她讲他们俩当初在老年大学里相遇时的情形，父亲的口气暖暖的，情绪平稳愉悦。柴佳楠的心里却有挥之不去的担心。
回到家，来开门的梁阿姨脸上已经又恢复成了那种迎宾小姐的笑容。柴佳楠低下头，两双拖鞋已经乖巧地摆好，放在最方便他们换的位置。
这女人一定不简单。柴佳楠在那一瞬间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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