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才敲门了……”梁清蓉有点尴尬地说，“可能是我年纪大了耳朵背，我以为你说了‘进来’我才进来的。”她把手里的杯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柴佳楠的旁边，“我给你泡了点茶。这是今年的新茶，卖茶叶的人说喝这种茶能清肝明目，你长期看电脑屏幕，要注意保养……”“谢谢你。”柴佳楠压着火，她转回身，面对着电脑坐着，等着梁阿姨识趣地出去。“哇，写了这么多。”梁阿姨却弯下腰，眯着眼睛盯着电脑屏幕，“佳楠你真能干！这本书什么时候上市？什么时候能在书店里买到？到时候我要在群里帮你打广告！”
柴佳楠开始留意起梁阿姨的一举一动，似乎想要从每个细节里发现可疑的端倪。她像搜集秘密的情报人员一样分析梁清蓉的一颦一笑，也试图理解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会被这些吸引。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躺在床上，回想着过去的这一天，在脑中整理自己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可翻个身，又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这是在做什么？自己已经不是十二岁的小女孩了。再次搅黄父亲的婚事，把梁阿姨赶出父亲的生活吗？然后呢？心安理得地看着父亲痛苦，看着他独自生活？
她叹了口气，在心底劝自己，要不然就算了吧。日久见人心，自己毕竟才认识梁阿姨不久，再说人无完人。拿着放大镜看这世界上的人，又有几个人是完美无缺的呢？再说了，虽然自己现在还不确定能在父亲身边陪伴他多久，可自己一定不会永远地待在这里。自己的生活在燎城。卖掉燎城的房子后，她很大可能会在燎城的某个地方再买一套小一点的房子生活。至于那之后自己的感情，个人生活会怎么样，她不想去想。地震已经发生了，她情感的城堡已经塌陷，碎瓦砾到处都是，她还没有心情去把它们统统捡起来。她现在最要紧的事，是赶紧完成早就已经制定好的写作计划。
写作的地点通常都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她关上门，戴着耳机听古典乐。这样能写几个小时。父亲应该是一早就跟梁阿姨说过，所以柴佳楠写作的时候他们两个都会出门去散步。天气不好不能出门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在家也都尽量地压低声音。小说里男女主虐恋的情节影响了柴佳楠的情绪，她想起自己在叶万承身上浪费掉的时光，小腹也跟着隐隐作痛。这很可笑，别的女人不管是思念还是憎恨一个男人，都是心脏疼胸口闷，而那个男人和那段婚姻留给她最深的痛楚就是为了生孩子而挨得那些针。三次试管，每次打完促排针，她的小腹上总像是被巨石压住一样。更别提取卵时针头刺进身体里的感觉了。
拿到离婚证的时候，柴佳楠告诉自己，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自己再也不用受这样的苦了。自己可以驾驶着自己的船，逃离这片苦海，找个宁静安逸的湖泊，停下来，喘息一下，欣赏湖光山色的美景，忘掉海上腥风血雨的一切。可如今船已经停靠在湖边了，她却还是能从船上找到当初被可怖海浪拍打后留下的痕迹。她望着船的残破，鼻腔里充斥着挥散不去的海水的腥臭味，被往事追赶上的时候，她很难不暗自神伤。
一次，她写着写着，落了泪。耳机里的音乐也正好播完，准备跳到下一首。就在这个间隔里，她听见自己背后有人说话的声音。
“佳楠，你怎么了？”
柴佳楠吓了一跳，转过身去，是梁阿姨。她一脸担忧地望着柴佳楠，手里端着一个装满了热茶的杯子。
“你怎么进来了？”柴佳楠有点生气。她快速地用手抹去脸上的眼泪。比起随便进自己房间，更让柴佳楠介意的是被梁清蓉这半个陌生人看到了自己脆弱无力的可怜样。
“我刚才敲门了……”梁清蓉有点尴尬地说，“可能是我年纪大了耳朵背，我以为你说了‘进来’我才进来的。”她把手里的杯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柴佳楠的旁边，“我给你泡了点茶。这是今年的新茶，卖茶叶的人说喝这种茶能清肝明目，你长期看电脑屏幕，要注意保养……”
“谢谢你。”柴佳楠压着火，她转回身，面对着电脑坐着，等着梁阿姨识趣地出去。
“哇，写了这么多。”梁阿姨却弯下腰，眯着眼睛盯着电脑屏幕，“佳楠你真能干！这本书什么时候上市？什么时候能在书店里买到？到时候我要在群里帮你打广告！”
“我也不知道。”柴佳楠深呼一口气，咬住后槽牙。
“这本书写的是什么？”梁清蓉完全没有感受到柴佳楠的语气里已经有了忍耐的成分，她走过来，手搭在了柴佳楠椅子的靠背上，一副要和柴佳楠聊天的架势。
“请你出去。”柴佳楠头疼欲裂，她忍不了了。
“什么？”梁清蓉没听清，又或许是听清了，但以为自己听错了。
柴佳楠把笔记本电脑合上，她写作的时候最讨厌别人站在背后窥视。这让她想起自己高中时代的自习课上经常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出现在人身后的班主任。
这下梁清蓉明白柴佳楠的意思了。她收回已经搭在椅背上的手，转过身出了房间，什么也没说。
柴佳楠本来心里就不痛快，再经过这么一出，就更是恼火。她还得继续写，可她不想在屋里待了。她把笔记本电脑装进包里，带着手机出了门。
找了一家咖啡馆，环境不是最理想，可也勉强能让柴佳楠静下心来。她买了咖啡，找了个干净的位子坐了下来，戴上耳机又写了好几个小时。回家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九点。
进入自己房间的时候，她注意到那杯自己压根没有碰过的茶不见了，也就是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梁阿姨又进了自己的房间，端走了那个杯子。
她的心里又涌起一股不畅快。
有人敲门。她以为又是梁阿姨。刚才进门的时候，她果然还是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地献上自己的笑脸。对比之下，冷着脸的柴佳楠简直可以算上无礼了。
柴佳楠没应。门外的人说话了，“楠楠，你还好吗？”是柴润林的声音。
柴佳楠过去开了门。
“怎么脸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爸爸问。
“没事，赶稿子，咖啡喝得有点多。”柴佳楠侧着身体，把爸爸让进屋里。
“还是得注意。”
柴佳楠点点头。等着爸爸说下一句。可他的脸上却浮现出犹豫又为难的神色。他站在原地，也没有半点想要结束对话离开的意思。
“爸，还有事？”柴佳楠问。她坐进书桌前的椅子里。她是真的累了，现在就想快点换居家服然后去洗漱。
“嗯。”柴润林开口，“是有点事，想问问。”
“什么事啊？”柴佳楠说，“爸，你坐那说。”
柴润林慢慢地在床边坐下，“那个，你梁阿姨，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啊。”柴佳楠说，“怎么，她跟你说什么了？”
“没有，她什么也没说。”柴润林挤出一个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又得写作，精神压力大……”柴润林用手把本就很平整的床单抚得更平，“就是，我们都希望你好，都希望你尽快振作起来……”
“爸，到底怎么了？”柴佳楠问。
“其实也怪我，我和你梁阿姨的事我早就该给你说的。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那时候，我知道你身体不好，要经常跑医院，和万承也闹得有点不愉快……”柴润林看提到叶万承柴佳楠的脸色立刻变了，于是他赶紧接着说，“反正就是怪我，如果我一早就及时地跟你同步一下我们的进展，让你们早一点接触，哪怕只是手机上聊一聊也会对彼此更加的熟悉，就不会一下子弄的这样措手不及。”
柴佳楠听着，没有回话。
“你梁阿姨是个好人，很朴实，很真诚。她也是真的努力，想让你喜欢她。”柴润林说，“所以她才总是小心翼翼，总是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做错什么。其实这样对她挺不公平的。”
“不公平？”柴佳楠有点不明白。
“当时是我邀请她搬来和我同住的。而且她搬进来以前我们本来说好，家务活要平摊的。可你也看到了，现在做饭洗衣打扫卫生都是她在做，我要帮忙她还跟我着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有的时候她去买菜我陪着她帮她提提东西。”柴润林的口气软了下来，“我觉得这是不是老天爷对我的一种补偿，我孤独了大半辈子，到了晚年能遇到她，真的是三生有幸。”
柴佳楠望着父亲，被父亲的话微微震动。
“所以，我希望你和她能够和睦相处，咱们天天都开开心心的过，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柴润林说。
柴佳楠低下头，“爸，你是不是怪我离婚，怪我突然搬回来住妨碍到你们？”
“没有，我可一点没有这样的意思。这里是你的家，你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想住多久都可以。”柴润林着急地说，“只是现在这里也是你梁阿姨的家了。她当然不是你的母亲，我也不能要求你用对待母亲一样的心态去对待她，但她是我的伴侣，是要和我携手走完人生路的人。就凭这一点，我希望你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忍耐一下。你们两个人对我来说都很重要，如果你们不能和睦相处，那最惨的人就是我。”柴润林故意苦笑了起来。他就那样望着柴佳楠，似乎希望把柴佳楠也逗乐，然后再顺水推舟地结束这场谈话。可柴佳楠没笑。
“在我写作的时候，她没经我的同意就进了我的房间，站在我背后叫我，差点没把我吓死。是，也许当时我的口气是有点不太好，但我工作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扰。而且是她没礼貌在先……”
“可她是你的长辈！”柴润林打断她。他的语气里已经有点生气了。
“长辈怎么了？”柴佳楠说，“我刚才问，她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你说没有。结果呢？还不是跑去跟你告状了。”柴佳楠低下头嘀咕，“这小报告打得真够快的。”
“佳楠！”柴润林是真的生气了。他叫着柴佳楠的名字，腾地一下站起来，把柴佳楠吓了一跳。
看着柴佳楠受惊的表情，柴润林又有点不忍心了。他深呼了几口气，又慢慢地坐回去。
“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而且你对你梁阿姨还不了解。我相信，日子长了以后，你会接受她并且真心喜欢她的。如果不喜欢也没关系，那就看在我的面子上，至少和她和平相处，可以吗?”
“她动您的存折。”柴佳楠说。
“你说什么？”
“我说，她在您不在的时候，偷偷翻您的抽屉，拿了您的存折在那看。后来我一出去，她马上又装着打扫卫生的样子。如果她心里没鬼，大可以大大方方地看，何必像做贼一样？”
“你说这话也太过分了！”柴润林又站了起来，这次他没再坐回去。“佳楠，你回来这些日子，你梁阿姨像伺候主子娘娘一样地伺候你，一日三餐不说，你连碗都没洗过，结果就换来你这样说她？且不说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即使是真的，那又怎么样？我早就跟她提过结婚的事，是她担心你会反对所以才说再等等，其实只要她愿意，她马上就可以是这个家的女主人，那到时候我的东西也就都是她的东西了，别说什么存折了，这个房子也有她的一份了。佳楠啊，你不能因为自己伤心就不讲理，你这样说，我真的替你梁阿姨叫屈……”柴润林的声音发着颤，“如果你真的这么容不下你梁阿姨，那要不然这样，我出钱，你自己出去租个房子住，咱们谁都不妨碍谁，这样行不行？”
“不行，不能这样！”门突然开了，梁清蓉冲了进来，她带着一脸惭愧的表情冲到柴佳楠的面前，“佳楠，你别听你爸爸胡说，他是昏了头了才说出那样的话。如果要搬走也只能是我搬走。这里是你的家……”
“清蓉……”柴润林试图打断她。结果却被她打断。
“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对她说这样的话，你不知道这孩子刚刚受过多大的伤害吗？”她扭过头冲着柴润林喊，又扭回来，“佳楠，这次都是阿姨的不好。我不该自作主张地就进了你的房间，即使是好意关心你，也是不对。而且我告诉你爸爸这件事也不是为了告状，我就是跟他说我今天办了件蠢事，打扰了你工作，希望你别生我的气，我没有让他来质问你的意思，是你爸爸自己会错了意。不过他也是为了我，所以说到底就是我的不对……”
柴佳楠听得头疼，她闭上眼，深呼一口气，“行了，阿姨，您别说了。”她睁开眼，但是没看他们，“是我的错，是我脾气爆，我为我的态度向您道歉，请您原谅。现在，我请求您们，能不能让我休息，我今天写了将近一万字，头很疼，人也很累，我现在真的只想休息。”
站在她面前的老两口像是互相看了看，然后什么也不说地脚前脚后地出了屋。
柴佳楠在他们身后把门关紧，锁好。然后倒进自己的床里。她连换衣服的劲都没有了。
第二天，她故意起得很早，想要一大早就出门找地方写作，可谁知她一打开房门，爸爸和梁阿姨就已经穿戴整齐坐在餐桌前等着她了。两个人脸上都带着和蔼的笑，就像前一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梁阿姨招呼柴佳楠过来，说给她做的这玉米燕麦粥要趁热吃。
柴佳楠放眼一望，桌子上比往常多了好几道小菜，估计又是梁阿姨早起现做的。这就算是他们两个或许有点过意不去的人对自己的道歉了？柴佳楠想。
她洗漱完毕，还是直接带着包出了门。她说：“你们吃吧，我真的没有胃口。午饭和晚饭我也不回来吃了，我约了朋友。”说完，她出了门。
一到咖啡馆她就把手机调成静音加免打扰。午餐是在咖啡馆里解决的，一个难吃的要死的三明治。到了晚餐的时候，她在附近的街区转，找了一家面馆一个人吃了一碗牛肉面。吃饭的时候她把手机拿出来看，上面并没有父亲发来的信息，也没有未接来电。
从那天起，柴佳楠的白天都在外面度过，她换了好几家咖啡馆，终于在蔷薇街的一个小巷子里找到了一家环境不错的。她每天都来。几次之后，老板就很贴心地帮她留着角落里的位置了。然后她偶遇了刘浩阳。
加了刘浩阳的微信后，过了两天，她才主动跟刘浩阳打招呼。两个人约着出来吃了一次晚饭。聊天的内容都是围绕着大学时代的人和事。吃完饭了，两个人从饭店里出来，在街上闲逛。刘浩阳说，“润忆这地方不错，我怕我忙完这一个月，都不想走了。”
柴佳楠问：“对了，忘了问你了，你现在在做什么，怎么一下子要出差出这么久？”
刘浩阳笑了，“其实严格说起来这也不能算是出差。”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我在樽田市当刑警。”
“你是警察？”柴佳楠有点吃惊地问，这和她记忆里刘浩阳文弱书生的形象太不相符了。
刘浩阳笑着点点头。柴佳楠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怕是有点没礼貌，赶紧找补地说，“我一直以为你会当老师或者当编辑呢。”
“其实说起来我现在正在做的事和当编辑也有点像。”刘浩阳故作神秘地说。
“什么事啊？”
“今天有点晚了，要不然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咱们下次再说？”
“好吧。”柴佳楠掏出手机看了看日历，“那就后天吧。后天下午六点，还是在咖啡馆门口见，可以吗？”
“行。”刘浩阳笑着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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