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先皇看的紧,断然不可能提前准备这门事,想拿矿石替换也得铁山镇确实有其他矿才行。”“那么要查到底是哪一年开始有其他矿,还得是被允许自由流通,不入府库的。”“从那一年开始算的话,各地公侯,王爷,将军……”“还好铁山镇的东西一定经皇商才卖得出去,不然连源头也找不到。”“掌使,就别想了,吃点东西,这都不知道多少年的烂帐,今日你饿死也想不完的。”汝安趁林笙失神,将卷宗抽走,塞糕点到她手中。
东望帝很少有清醒时刻,每次醒来太医们都希望这次能起效,是真的转醒,但最多半日,又昏沉睡过去。太医院上下日日战战兢兢,好在皇后与太子和善,知根源并非太医问题,脑袋在脖子上放的也算安稳。
褚申赟回朝后果然有大臣试探着提出让他接手腾虎营之事,不想他在朝上一句“本王回来看陛下的,兵权已悉数交予太子殿下”。
众臣面面相觑,最后一句“兄弟同心,乃东陆之福”将此事揭过。
褚申墨见到褚申赟第一面时,这个久未见面的弟弟便在自己手中塞入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大哥,可算能当面把这东西交给你了,在我手里这些日子寝食难安啊。”
“是父皇给你的兵权……你带兵又带的好,还是交由你的好。”
褚申墨想再给他塞回去,奈何褚申赟的手劲不是他能掰开的,拳头攥梆硬,兵符是送不进去半分。
“好大哥,举朝上下都知道,父皇卧床,你来监国,我手中有五万大军难免有人生别的心思,为了半路不被人拦下,驿站我都不敢住,日夜兼程,就为了早早进宫把这东西交出去。”
褚申赟后退一步躬身行礼:“我褚申赟愿终身为臣,助兄长江山稳固。”
话说到这,褚申墨再硬将兵符给他反倒显得虚伪多事。
褚申赟走时对着林笙比划书写的姿势。隔着不远的距离,林笙看见他手腕处的伤,几乎和皮肉没有区别,算起来,可能是他幼时留下的。
仰头便看到褚申墨在看自己,知道他好奇褚申赟是什么意思。
“安王妃有身孕,脚程慢,过几日要到垣来城了,安王殿下想让我列一份单子,待安王妃来时,他带她在城中逛逛。”
“虽于礼不合,但安王自幼不在垣来城中,认识他的也不多,你记得告诉他遮掩些,免得父皇醒来后看见弹劾他的折子。这是大不敬的罪。”
“太子哥哥……?”
林笙虽也想着帮安王,但仅限于给他提供吃喝玩乐的建议。万不打算在这上面和一个没交情的人耗费心力。
“我们三个都一样,父皇对我们的宠爱是因为有用,不然,为何他戍边许多年,却不曾被允许过年时回来吃个团圆饭呢。”
褚申墨应算是三个皇子中唯一一个得过东望帝父亲一般恩宠的人。
他出生时东望帝刚刚登基,对这个孩子视为祥瑞之兆,每每抱在怀中都是有说有笑,甚至亲自喂饭。
但自阮湘霖一事后,褚申墨很长时间没有在东望帝处见过好脸色。如果不是学业出众,让东望帝不能不关注,很难说他到底何时才能让父亲看自己一眼。
褚申赟母妃病逝前便被送往边疆历练,这么多年来只有他母妃去世时回过垣来城。东望帝想起这个儿子便赏些东西,想不起来便自生自灭。上一次得到嘉奖是安王妃生了个男孩,作为孙辈中第一个孩子,东望帝特意下旨赏赐。
至于褚申策,东望帝自褚思宁去世后从未抱过他,看见他时和蔼可亲,却从不靠近,也不考校他的学问,更不关心他是否想入朝堂。
宠爱淑妃,但不关注淑妃的孩子。
“这么说……其实,太子哥哥,你们对陛下……”
“孝悌是为人之道,诚敬是为臣之道,从何处论,我们都有需要尽的责任,但于心而言,最多不怨,实在难以……”
“难怪阿策喜欢去戚王爷那,比起陛下,戚王爷实在更像一位父亲。”
“有时很羡慕阿策呢,至少有皇叔与他亲近。”
“你也有我和阿彻哥哥呢。安王殿下有他的妻子和孩子。对了,太子哥哥马上也要有孩子了tຊ。”
“若没你们和母亲支撑着,这些年确实难熬。”
林笙随褚申墨一路到东宫,转身回女官局,实在没事可做,看见案上的卷宗,拿起来读第七遍。
“掌使,这翻来覆去这么多遍,也没看出什么,今日歇吧。”
汝安端茶点进门,见林笙又在看卷宗,伸手想从她手中抽回,林笙不放,她也不松开。
“你说,为何有人搞这么大动作却没人知道呢。”
盐铁局的假册子做的天衣无缝,据已经被捕的交代,每一个会接触做出入记录的人都会在拿到钱或者利后被人看着将真册焚毁,时间之短根本来不及复制册子。
现在能猜出每年有一成到两成铁矿被偷换是这些人证词里对出来的。
王烨算敏锐,仅在自己任职期内便猜到约数。
可没人完整记得到底是多少,更没人知道运去了哪里。
铁山镇盐铁局的旧臣现在还关在牢中,都是年事高的老人,怕没审完人就没了,悉数软禁,褚申墨不方便出宫,这件事一直也没有太多进展。
“上不问,下瞒报,当然不知道。”
“先皇最重盐铁局,都是亲自过目的,所以……是从我们陛下开始松懈,那便,最多此事有二十七年?”
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想,林笙用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可是,先皇看的紧,断然不可能提前准备这门事,想拿矿石替换也得铁山镇确实有其他矿才行。”
“那么要查到底是哪一年开始有其他矿,还得是被允许自由流通,不入府库的。”
“从那一年开始算的话,各地公侯,王爷,将军……”
“还好铁山镇的东西一定经皇商才卖得出去,不然连源头也找不到。”
“掌使,就别想了,吃点东西,这都不知道多少年的烂帐,今日你饿死也想不完的。”
汝安趁林笙失神,将卷宗抽走,塞糕点到她手中。
褚申墨收好兵符,东望帝主政后还是会还给褚申赟。
他知道这个弟弟的顾虑,在朝中无根基,东望帝昏迷,自己手中却执掌五万大军,又有铁山镇矿石丢失一事,本就在彻查名单中,主动服软交出兵符,至少在太子面前留个好印象。也算排雷。
无双亲惦念这些年,如果不是妻子陪在身边,边疆苦寒的日子度日如年,如今他只想妻儿无恙,绝不能卷入朝局争斗。
褚申墨素有贤名,主动上交兵符后总能给自己留方寸余地,日后如时局变幻,念今日动荡时忠心,许能得安详晚年。
林笙与褚申墨说起戚王所说的打造人为地方,褚申墨顿觉有可思索处。
“白福,如果是你,藏匿这么多矿石,会怎么做。”
“奴才虽然不敢,但奴才会分开藏。”
“缘由呢?”
“这么多矿石,藏在一个地方难免引人注意,运在路上也容易被发现,分开在不同地方,好藏。”
林笙与褚申墨说话时白福就在他旁边,不可能没听到,但听到却在任何时候都不表现自己知道,这是各位贵人贴身内侍的聪明之处。
蒋留砚日日跟在东望帝身边,褚申墨有时也难免要从他口中打探消息。
然而蒋留砚有时表现的是看着太子长大的怜爱,有时是感叹,有时笑而不语,总归他口中从不说出肯定句。
若实在答不上,便是一句陛下之决断,非奴才可揣测。
白福还年轻,断不如他老道,跟着褚申墨许多年,现下开口圆滑尚比不了蒋留砚,但话不从自己口中说出来这一条,已能做到满分。
无论是东望帝还是褚申墨,问内侍问题并不是要他们答上自己满意的答案,多是自己想实在无趣,随口一问。
东望帝更多的可能是试探,而褚申墨有时亦故意考查白福是否机敏,脑袋转的是否够快。
他跟着自己长大,自己掌权那一日,他身边必然有左右逢源的人时时贴着,不能有半分松懈。
“奴才多嘴一句,林掌使这一招乱棍打死老师傅,当真有效。”
褚申墨提笔,听到白福的话浅笑。是啊,他都没想到过排除自然适合储物的地方。
而林笙之间找上一个论游山玩水最是权威的人,自今日起不必再命人查山洞天坑,去找偏远处人聚居处便可。
既然矿石大概率被做成兵器,便不可能如普通人家一般烟火人间。哪里异常查哪里,又到了三年一次的常住人登记,可以悄无声息的把这件事做了。
封少兰准备好吃食送到褚申墨书房,门正开着,远远看见他脸带笑意,向来今日心情不错。
有孕后褚申墨对她只是算着日子问询,很少留下一起用膳。
宫女说医案太子都有看,也叮嘱过太医,对她甚是上心。
但两人住在同一座宫殿,褚申墨即便在御花园散步也不愿多看自己一眼,封少兰心中非常清楚他只是在做丈夫应该做的事情,他不喜欢自己,更谈不上爱。
新婚那夜她便知道。
靠近时听到白福在说林笙,封少兰苦笑,自己有身孕的消息都没能让他一笑,而林笙只是得个消息,他便能展笑颜。
愣神时白福转身看见封少兰,行礼的声音引起褚申墨注意,他立刻收回笑容。
“这么热的天,太子妃怎么顶着太阳过来。”
“臣妾做了些糕点,请您尝尝。”
“有劳,过几日安王妃便进宫了,她已经有一胎,如今又怀孕,本宫唤她来陪你。”
“多谢殿下。”
一直以来抱有的幻想在一声声“本宫”中逐渐熄灭。
她做姑娘时见褚申墨与林笙说话,从不自称本宫。
他只在宫外来的贵女面前端起太子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