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楠想起了那两个襁褓,两个婴儿一个活着,一个死了。一腔酸楚蹿上脑门,顶得她无法呼吸。贾楠挂了电话,忽然举起手机向下一砸,啪,屏幕碎裂,壳子稀烂。身后有人骂了一声,叫着她的名字:“咋了这是?钱多摔手机玩呢?”说话的是店老板,也是她的高中同学,李建功。小胖子在屋里替她招待一群警察,本来压力就大,等了半天也不见她进来,找出来才发现这丫头好像有点不对劲:“有事?”“没事。”贾楠弯腰把电话卡抠了出来:“后厨还有人吗?再做一锅鸡,酒再搬一箱。”
接到父亲电话的时候,贾楠刚刚和《宋城日报》的副总编吵了一架。
距离解救被拐卖儿童案已经过去了 3 天,案件审理全部结束。作为唯一一个从头到尾全程参与的记者,贾楠动作很快,当天下午就提交了一份 4500 字的详细报道。
文章从两个月前《宋城日报》接到匿名举报信开始,按照时间线梳理了市局公安机关如何高度重视,辖区派出所如何核实人贩子和婴儿的信息,最后又是怎样解救成功的。全文张驰有度,条理清晰,当天的值班总编感叹:今年的新闻奖有了。
贾楠结束工作,如释重负地离开了报社。
报纸的采编工作是分开的,记者白天采访,编辑晚上组版。一篇稿件从提交到刊发需要 4 审 4 校,最后才能印刷出版。在这期间,编辑如果对稿件有疑问就都会打电话询问记者,所以不论何时,贾楠的手机从来不敢关机。
这天晚上也是,她正在一家碳锅鸡店里跟邢哥他们庆功,酒喝到一半,电话响了。
来电的是当晚时政版编辑,贾楠急忙端起果粒橙喝了一口漱口,跟在座的示意一下,举着电话跑了出来。
来电的是当晚时政版编辑,贾楠急忙端起果粒橙喝了一口漱口,跟在座的示意一下,举着电话跑了出来。
“喂,张老师?”
字正腔圆,跟没喝过酒一样。
对面的编辑也没有听出来,张老师衷心地夸奖她稿子不错,并说她是少见能把公安线跑得这么好的女记者。
“还是您平时提点得好。张老师,稿子有什么问题吗?”
“有两个数据想核实一下。”
编辑问的是人贩子拐卖男婴的价格,不怪他怀疑,这个数目实在不算高。
贾楠解释说小李庄和大王庄都是贫困村,人均收入本来就不高,这个价格已经是买家的全部积蓄了。
“穷成这样不想着好好赚钱,买什么儿子。”编辑啧了一声。
手机硌得耳朵有些疼,贾楠看着街对面,霓虹灯被雾霾遮得若有若无,她笑笑:“在他们的观念里,女儿不算人。”
编辑又核对了一遍数据,挂电话之前说:“还是你靠谱。这稿子虽然挂了仨人的名字,可程主任在家休产假,孙亚梓一问三不知,还得是你啊。”
三个人的名字?
这是她风里雨里跑了两个月得来的独家报道,哪来的三个人?
寒风夹着霾粒迎面扇过来,她一口凉气吸得胃里直翻腾,刚才喝的那点酒全都涌上了脑门。稳了一下,贾楠拨通了值班总编陈威的电话。
电话响了 3 声对方才接,声音很是不耐烦:“什么事。”
贾楠下意识地露出个笑脸:“陈总,我的那篇稿子署名是不是搞错了?怎么还有程主任和孙亚梓呢?”
那边顿了一秒钟,声音听不出情绪:“谁告诉你的?”
紧接着又说:“记者的职责是采访,稿子如何发不是你该想的。”
“我对署名有意见。”
“你今年多大了?”陈威突然问。
“27 岁。”她不知道副总编为什么这么问。
“不小了,马上也得结婚生孩子。到时候产假休个大半年,你以为这条公安线还会给你留着?程主任是你的直属领导,现在你趁她休产假送个人情,等你有那一天的时候人家才会帮你。这还要我解释?”
“程主任平时对我不错,送她个人情我可以接受。孙亚梓呢?开一次车就得挂个名字,这样的话以后宋城日报发稿是不是都得给司机挂名?”
陈威也生气了,抛下一句小孙是我派去的就把电话挂了。贾楠攥着手机,上下牙都在打架,正想回店里,手机又响了。这回是她的父亲。
“喂,贾楠。”
“爸?”受委屈时最怕听到亲人的声音,她有些破防,尾音都带上了哭腔。
“什么声音?”父亲很不满:“没精打采的像什么样子,打起精神!”
“我……爸,有事吗?”
“周六回来一趟,你妈回老家了,我要出去开会,家里没人给你弟做饭。”
“周六回来一趟,你妈回老家了,我要出去开会,家里没人给你弟做饭。”
风忽然大了起来,刚刚积聚起来的情绪和委屈慢慢熄灭,不见了。贾楠忘了自己为什么生气,只听到父亲要求她穿过整个城市去给一个 25 岁手脚健全的成年人做饭。
他甚至没有问问女儿有没有空。
贾楠想起了那两个襁褓,两个婴儿一个活着,一个死了。
一腔酸楚蹿上脑门,顶得她无法呼吸。贾楠挂了电话,忽然举起手机向下一砸,啪,屏幕碎裂,壳子稀烂。身后有人骂了一声,叫着她的名字:“咋了这是?钱多摔手机玩呢?”
说话的是店老板,也是她的高中同学,李建功。
小胖子在屋里替她招待一群警察,本来压力就大,等了半天也不见她进来,找出来才发现这丫头好像有点不对劲:“有事?”
“没事。”贾楠弯腰把电话卡抠了出来:“后厨还有人吗?再做一锅鸡,酒再搬一箱。”
“还喝?行不行啊?” 贾楠已经推开门进去了,她欢快地说了句什么,立刻得到了一圈欢呼应和。李建功打了个电话,也搓着手进去了。
当天晚上,贾楠一个人把分局七八个大老爷们都喝到了桌子底下。李建功把和店里的小姑娘把她扛回家,烂醉如泥的贾楠一直念叨着三个字:“凭什么?”
喝醉的滋味很不好受,她的意识混乱不堪,一整夜都像在大雾中飘荡。视野朦胧,四面八方都是噪音,嘎吱嘎吱,滴滴滴滴。
嘎吱声是楼板发出来的。
贾楠租的房子和李建功的饭店同在一个小区,是国营某棉纺厂的老家属院。居民楼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按照苏联专家的标准建的,一楼原本只有一户,后来愣隔成了 4 户,她租了其中的一户。房子隔音很糟,只要有人上下楼,木楼梯就嘎吱个没完。
贾楠在似睡非睡中咧了下嘴,原来如此,有人在上楼。
那滴滴声又是什么?
她费劲撩起眼皮,黑暗中有一朵蓝色的鬼火。那团火流动着,在滴滴声中慢慢晕开,最后变成了一座荒凉的小山丘。
山的轮廓无比熟悉,蓝光氤氲,雾气弥漫。贾楠醉眼惺忪地嘟囔道:“皇陵坟?”
那个噩梦般的早晨也是这样雾蒙蒙的,还有拉着她跑下山丘的女孩子,你还好吗?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回答她的只有无聊的滴滴声。屋里空无一人,浓重的困倦掀起浪头,贾楠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屋子里只有那座萦绕着蓝光的山丘在颤动,伴随着听不见的求助声。
第二天上午九点,贾楠才从宿醉中清醒过来。屋子里酒气冲天,她扶着头坐起来,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电脑打开了。
电脑桌面是 windows 默认的那座小山丘,绿山蓝天,天上几朵白云像雾一样流动。挂着的 qq 面板上好几个头像在晃动,吵了她一夜的滴滴声来自于 qq 里的工作群。
电脑桌面是 windows 默认的那座小山丘,绿山蓝天,天上几朵白云像雾一样流动。挂着的 qq 面板上好几个头像在晃动,吵了她一夜的滴滴声来自于 qq 里的工作群。
“对了,我把手机摔了。”贾楠一下子跳了起来:“是不是有采访?”
她冲过去点开未读消息,先蹦出来的是一个叫三次方的人:“请客。”
请什么请,尽添乱。
三次方原名方芳芳,是报社的美编,也是她的高中同学。俩人大学读的专业不同,想不到工作了还能在一起。
大概是她昨晚值班看到了自己的稿子吧。贾楠苦笑了一下,独家报道变成集体采访,请个毛线。
接下来的消息就很奇怪了,不少记者恭喜她这次独家报道做得详尽,有一个早上发出的消息还拍了张路边阅报栏的照片。
贾楠放大了仔细看,赫然发现那篇占了整整一个版面的特别报道上居然只有她一个人的名字。
“什么情况?陈总又改主意了?”
她胡乱套着衣服,打算赶紧出去打个电话问问情况。这时 qq 里最后一条消息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胡乱套着衣服,打算赶紧出去打个电话问问情况。这时 qq 里最后一条消息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是市区公安部门联络人群里的消息,话说的很简单——“西郊苹果园拆迁,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