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说白鸽回老家玩铡刀切断了食指,但是……”贾楠挑起一根面条放在瓷勺里,又拿了个不锈钢勺一切,面条断成了两半:“那样的话,切口就应该是齐的。可我后来摸过她的指头,骨头是这样的。”不锈钢勺在面条上一碾,边缘立刻糊成了一团。李建功觉得自己的手指头都疼了。贾楠把面条糊糊丢进嘴里,转头看了看四周,小声说:“那天我偷拍了苹果园手骨的照片,实在太像了。”“巧合而已。”李建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说不定是另一个左手受伤的人呢。再说了,你怎么知道白鸽死了?”
做了 5 年记者,贾楠太清楚新闻行业里那些不成文的规矩了。
分配新闻线,明面上的规定是择优上岗,谁能力强就给谁。但没人告诉他们,这个能力强不仅限于会写稿子,还得会给报社创收,也就是拉广告。
报纸的收入来源主要靠订阅和广告,《宋城日报》的体量太大,从采编到印刷后勤足足小一千人。这么大的摊子要维持,光靠订阅肯定不行。再加上这两年互联网发展迅速,纸媒开始呈现不可抑止的颓势,许多记者也不得不想办法拉广告了。
贾楠不擅长这种事。她本科读的是新闻专业,是抱着一腔热情来到宋城日报的。相较孙亚梓的眼活手狠,她就只会埋头跑线写稿子。
她不想放弃公安线。贾楠坚信一篇重磅的独家新闻就能挽救这一切,这条新闻如今就躺在她手边的旧通讯簿里。
是的,就是苹果园碎尸案。
贾楠打算利用“被休假”的一个月追查这个案子,她不相信有深度的新闻会敌不过一串数字。
如今是 11 月中旬,北方已经开了集中供暖。贾楠今年没交暖气费,出租屋里冷得坐不住,就来李建功的店里蹭暖气。
如今是 11 月中旬,北方已经开了集中供暖。贾楠今年没交暖气费,出租屋里冷得坐不住,就来李建功的店里蹭暖气。
店主李建功看着她拿着个绿皮小本打了俩小时电话,最后终于忍不住了,把一碗炝锅面墩在她面前。
“吃饭,说说你怎么想的。”
贾楠用铅笔在本子上打了个叉,伸手抄起了筷子。李建功翻了一下,本子上的电话号码前头大部分都有叉号。再翻,他就觉得不对劲了。
“怎么都是座机啊?还是 7 位数,哪年的老黄历了。”
宋城市不算一线城市,座机号码直到 2005 年才升成了 8 位。这本通讯簿肯定是 05 年之前的。
贾楠挑起面条吸溜,动作太大扯到了鼻子,疼得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好半天才咧着嘴回答:“这是咱们小学毕业那一年的号码,大概是 94 年吧。”
李建功又翻了两页,那些个名字几乎都不记得了。
“你到底要干嘛?”
“你到底要干嘛?”
贾楠咽下一口面条,一只手把通讯簿往前翻,指尖点在一个名字上:“白鸽,还记得吗?”
“不就那天你说的那女生吗?”
“我怀疑苹果园里的死者是她。”
“别咒人啊。凭一只手就认定是人家呢,咋得你学麻衣神相了,会摸骨啊?”
“我谢谢你,麻衣神相和摸骨是两码事。”贾楠快速扒完半碗面,捧着碗喝了口汤:“但是我确实摸过她的骨头。”
“什么意思。”
贾楠伸出左手食指晃了晃:“记得 3 年级白鸽左手受伤请假了吗?”
李建功点头,他对白鸽的记忆很模糊,只因为她的左手包了半年纱布才勉强有些印象。
“班主任说白鸽回老家玩铡刀切断了食指,但是……”贾楠挑起一根面条放在瓷勺里,又拿了个不锈钢勺一切,面条断成了两半:“那样的话,切口就应该是齐的。可我后来摸过她的指头,骨头是这样的。”
“班主任说白鸽回老家玩铡刀切断了食指,但是……”贾楠挑起一根面条放在瓷勺里,又拿了个不锈钢勺一切,面条断成了两半:“那样的话,切口就应该是齐的。可我后来摸过她的指头,骨头是这样的。”
不锈钢勺在面条上一碾,边缘立刻糊成了一团。
李建功觉得自己的手指头都疼了。
贾楠把面条糊糊丢进嘴里,转头看了看四周,小声说:“那天我偷拍了苹果园手骨的照片,实在太像了。”
“巧合而已。”李建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说不定是另一个左手受伤的人呢。再说了,你怎么知道白鸽死了?”
贾楠迟疑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说出那件事。
她拍了下通讯簿:“要是能联系上白鸽,不就能证明我想错了嘛。”
李建功瞥了通讯簿一眼,满本的叉号:“有结果吗?”
“算有吧。最近几年没人见过白鸽。”
李建功的鸡皮疙瘩再次爬了上来。
通讯簿里一共有 96 个人的电话号码,去掉初中的 22 个人和个别老师,剩下的 65 个人全是贾楠的小学同学。
都联系上不容易,毕竟是十几年前的老座机号码,许多都停用了。最后贾楠只找到了 9 个留在八陵县生活的人。可当她提起白鸽,所有人都说没见过。
只有一个女生在 6 年前遇见过白鸽的母亲,老太太说白鸽要结婚了。
“这个女生也没见过白鸽。”
李建功挠头,没见过不代表死了,万一白鸽远嫁了呢?
“不可能,她家的情况有点特殊,她不会远嫁的。”贾楠眨了眨眼,那个蓝色襁褓又在眼前晃悠。
“你打算怎么办?”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时贾楠的电话响了,她飞快地把本子收进挎包,一只手摁下了接听键:“我约了个专家,先走了啊。”
这时贾楠的电话响了,她飞快地把本子收进挎包,一只手摁下了接听键:“我约了个专家,先走了啊。”
她把电话放在耳边,迈步往外走:“喂你好。”
“我不好!”
不是专家,是父亲。
贾楠一个激灵,站住了:“爸?您怎么了?”
弯腰擦桌子的李建功抬头看了她一眼。
“什么怎么了,不是让你今天回去给你弟做饭的吗?为什么不去?孩子中午都没吃上饭,你是故意的吧?”
“哦,那个,对不起爸,这两天有点忙,我都忘了今天是周六。”贾楠的鼻梁又开始痛,虽然拆掉了纱布,鼻梁还是有些肿。
“你有什么忙的,不就是天天在外面瞎跑?报纸上也看不见你的署名稿子,你爷爷都怀疑你是不是在报社工作。赶紧回去给你弟做饭!”
毫无商量余地,贾楠必须回去。
已经 4 点多了,父母家在大南边,骑电动车赶过去再回来得两个多小时。可她和专家约的时间是 5 点,这怎么办?
已经 4 点多了,父母家在大南边,骑电动车赶过去再回来得两个多小时。可她和专家约的时间是 5 点,这怎么办?
正不知如何是好,李建功拍了她一把,说我替你去。
贾楠感激涕零:“谢了啊胖子,回头请你吃饭。”
“去去去,我就是开饭店的,还差你那一顿不成。”
等她跑出门,李建功又推开门喊了一声:“注意安全!”
声音拖得很长,也不知道那人有没有听见。
收银的小姑娘笑嘻嘻地打趣:“老板,你们真的只是同学关系?不会吧,你可是连对方住哪都知道。”
“别乱说啊,兔子不吃窝边草。老贾我俩是发小儿,她弟出生的时候我还去吃过席呢,那混小子就是被他父母惯的。”
就在李建功准备食材往贾家赶的时候,贾楠已经骑着电动车跑到了马寨乡。
北四环的路很宽,沿途看不到几个行人,来来往往的全是装满了建筑材料的货车和水泥罐车。贾楠顶着风向前冲,路两边全是烟囱和厂房,宋城市的建材厂八成都建在这里。
北四环的路很宽,沿途看不到几个行人,来来往往的全是装满了建筑材料的货车和水泥罐车。贾楠顶着风向前冲,路两边全是烟囱和厂房,宋城市的建材厂八成都建在这里。
建材行业有很强的地域性。因为不管红砖、混凝砌块还是水泥砂浆的自重都很大,运输半径一旦超过 100 公里,运费就会成倍上涨。所以各地做工程都会优先选择本地的建材。
在宋城,唯一能打破地域限制销往外地的,就是方芳芳父亲经营的方圆建材厂。这是因为厂子的位置选得好,紧挨着宋城热电厂。
热电厂发电需要用煤,一条专属铁路从山西修到电厂门口,火车把煤运过来,空车返程时正好经过方圆建材厂。老方只用花很少的钱就能搭上便车把自家产品拉往外地。
贾楠对老方的商业经不感兴趣,她要找的是老方厂里的那个人。
苹果园已经解除警戒,贾楠从现场捡了些水泥和砖块,托方芳芳找个砂浆专家给看看。她爹老方很重视,直接让厂里主管技术的副总接了下来。贾楠就是来见他的。
俩人约在实验室见面,这是一座独栋的两层厂房,跟那条运输铁路就隔了一道墙。
贾楠进门的时候,正好有一辆装满煤炭的火车开过去。轰隆隆的声音震得四面玻璃都在瑟瑟发抖。但这丝毫没能影响屋里的男人,他穿着件白大褂,正背对大门搅拌着什么。
“你好。”贾楠敲了敲敞在一边的房门。
那人应声转过来,他的头发剃得很清爽,俊朗的五官看上去不像 30 出头,倒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这就是老方花了大价钱请回来的材料学硕士,郑钱。
郑钱丢下手里的活儿,伸出一只手想和她握,抻到一半发现手上全是沙灰,又缩了回去。
“贾老师吧,快请进。总在报纸上看到你的文章,今天可算见到真人了。”
“郑总客气了。”
郑钱引着她往屋里走,材料实验室里完全没有其他科研实验室的整洁,地上到处是灰堆和沙子。贾楠小心绕过拌料池,看见她捡来的水泥砖块都摆在一张大工作台上。
郑钱引着她往屋里走,材料实验室里完全没有其他科研实验室的整洁,地上到处是灰堆和沙子。贾楠小心绕过拌料池,看见她捡来的水泥砖块都摆在一张大工作台上。
郑钱把手锯拨到一边,白皙的小臂从工作服里露了出来,结结实实,肌肉虬结:“贾老师想了解什么呢?”
贾楠早就想好了说辞:“我想知道这几款砂浆的凝固时间。”
“你送来东西一共是三款砂浆,其中两款是我们方圆的产品,如果用在建筑里,全部凝固干透需要 7 天。另一款也差不多。”
贾楠恭维了他几句,问出了真正要紧的问题:“假如我用这三款砂浆砌红砖墙,墙洞里有一只死老鼠被裹住砌进了墙里,那这只老鼠要过多久才能化成白骨?”
郑钱愣住了,他缓慢地眨了下眼,微微一笑。
“这不可能。”
“为什么?”
“你说的这个步骤叫抹灰,要用瓦刀一刀刀把水泥砂浆抹在墙面上,这么细致又耗时的工作,不可能看不见墙洞里的老鼠。”
“那我换个问法,一只老鼠掉在砂浆里多久能变成白骨?”
郑钱哭笑不得,但贾楠看上去非常认真,他收起笑意开始认真思考。
“老鼠有多大?”
贾楠比划一下那只手骨的长度。
“红砖墙有 12、18、24、37 这 4 种砌法。数字越大,墙就越厚越隔温。这么大的老鼠,只有 37 墙的厚度才能容纳。老鼠是东北的吗?”
“啊?不是,就本地老鼠。”
“本地外墙一般是 24 或者 18,内墙都是 12。这只老鼠要想被砂浆封进去,除非在墙上凿个对穿的洞。不然的话……”
他想了一下,走到门边举起一根水管子敲在墙和天花板衔接的地方:“就只能砌在这个地方了。这里的砖必须斜着砌,在拐角处会出现三角形的空隙,只有这里最合适。”
“既然有可能,那要多久才能变成白骨?”
“不知道。”郑钱摇摇头:“我们的产品没做过这种实验,第三款水泥砂浆我在大学里当废料用过,当时也没想过老鼠的事。”
“不知道。”郑钱摇摇头:“我们的产品没做过这种实验,第三款水泥砂浆我在大学里当废料用过,当时也没想过老鼠的事。”
贾楠有些失望,却听郑钱问了一句:“正好我还想问你,你从哪儿拿到的这款八陵水泥?”
“你说什么?”
“八陵水泥。这款水泥是八陵县水泥厂生产的,94 年国家颁布了新标准之后就停产了。那个厂也在前些年破产倒闭了,想不到市面上居然还有存货。这太危险了,建筑安全可不是儿戏……”
贾楠什么都听不见了。
八陵县水泥厂,那是她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也是白鸽的家。
墙外,装满了混凝土砌块的火车返程了。车轮与铁轨的摩擦声震耳欲聋,带着无法抹去的记忆从贾楠心头横贯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