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棺木买来,装殓了关堂主,开船回绛霄峰。杜寒成了害死关堂主的凶手,被绑在底层的隔舱里,一名教众拿着小锤,一根一根敲碎他的脚趾骨。蒋银蟾一身素服,坐在圈椅上,也拿着小锤,一颗一颗地敲核桃。她没心情吃,倒有心情敲,便宜了旁边的原晞,一块块拈来吃了。十根脚趾骨敲得粉碎,杜寒嗓子都喊哑了,道:“我真不知道那人是谁,每次见面他都蒙着脸,你把我浑身骨头敲碎,我也是这话。”原晞把嘴凑到蒋银蟾耳边说一句,她便问:“如此说来,他不是你的人,那他为何要帮你?”
“俞大夫?”蒋银蟾怔了片刻,道:“他和关叔叔交情不差,常在一处吃酒。”
“酒后吐真言,关堂主对他又没提防,便将你的行踪泄露给他了罢。”原晞闭着眼,语气中透出一点不耐烦。
蒋银蟾只当他是累了,也没在意,道:“俞大夫是老人了,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不好拿他怎样的。要不我先派人盯住他?杜寒在咱们手里,俞大夫若是黄泉山庄的奸细,应该会想法子救他。”
原晞抿了抿唇,道:“这是你们北辰教的内务,你跟曲公子商量去罢。”
蒋银蟾捏起一缕发,用发梢扫着他挺拔的鼻梁,道:“我就喜欢跟你商量。”
原晞想笑,忍住了道:“为什么?不见得我就比曲公子聪明。”
蒋银蟾道:“你明明知道为什么。”
原晞睁开眼,望着她,心想你既然喜欢我,想和我成亲,就不该与别的男子亲近,又想她这个性子是受不得拘束的,况且现在无名无分,说这种话只会惹她生厌,还是日后慢慢规劝罢。
他眼波流动,微微笑了下,道:“俞大夫要通风报信,少不得有人替他跑腿,你可以审一审他身边那个药僮。”
俞大夫回房,拿出火折子点灯,火光映出一个人影,俞大夫吓了一跳,道:“大公子?”
曲岩秀坐在椅上,神情漠然,道:“关钊好像知道是你了,我本想借杜寒的手除掉他,却被原晞救了过来。他或许已经告诉大小姐,你小心点,别留下什么实证。”
俞大夫脸色变了几变,低下头道:“我知道了,多谢大公子提醒,那关钊留不得,我tຊ送他上路罢。”
曲岩秀目中流露出一丝讥讽,道:“你怎么送他上路?下药?”
俞大夫是这么想的,被他一说,便想到原晞能解断魂散的毒,医术远在自己之上,下药很难不被他发现,讪讪地笑了笑,道:“大公子有何高招?”
曲岩秀道:“你别管了,关钊我来处理。”
他起身要走,俞大夫叫了声大公子,停顿一下,道:“你来是为了大小姐么?”
曲岩秀挑起眼角斜睨他,道:“是又如何?”
俞大夫叹了口气,道:“大丈夫何患无妻,大小姐实非良配,你为她这么做,不值得。我劝你还是听……”话未说完,曲岩秀已走了出去。
昏睡中的关堂主忽觉呼吸困难,虚弱的身体被一股内力穿透,挣扎两下便不动了。隔壁舱房里,曲岩秀收回贴在壁板上的右手。
隔座分香,蒋危阑的成名绝技,蒋银蟾会,他自然也会。
关堂主死了,是原晞和蒋银蟾一起发现的,原晞满眼不可思议,仿佛床上躺的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个谜题。
蒋银蟾呆坐在床沿上,半晌道:“会不会是俞大夫担心关叔叔发觉他是奸细,昨晚潜进来,杀了关叔叔?”
原晞觉得极有可能,便掀开被子,脱了关堂主的衣服,从顶门到脚底,仔仔细细检查,没有一点新的伤口。窗户是从里面卡上的,门外的守卫说昨晚并无异常。倘若不是他杀,便是关堂主夜里恶化而死了。
蒋银蟾悲痛之中,反来安慰原晞,道:“这断魂散本就是无解的剧毒,你不必自责。”
原晞没有自责,他相信自己的医术,关堂主决不会是恶化而死,一定是他杀。可是没有证据,他说服不了蒋银蟾,只有保持缄默。
关堂主的死讯传开,几个与他要好的汉子抚尸恸哭,悲伤不已,俞大夫也在其中。蒋银蟾看他两眼通红,脸上涕泪纵横,心里一阵阵发寒。
下午棺木买来,装殓了关堂主,开船回绛霄峰。杜寒成了害死关堂主的凶手,被绑在底层的隔舱里,一名教众拿着小锤,一根一根敲碎他的脚趾骨。
蒋银蟾一身素服,坐在圈椅上,也拿着小锤,一颗一颗地敲核桃。她没心情吃,倒有心情敲,便宜了旁边的原晞,一块块拈来吃了。
十根脚趾骨敲得粉碎,杜寒嗓子都喊哑了,道:“我真不知道那人是谁,每次见面他都蒙着脸,你把我浑身骨头敲碎,我也是这话。”
原晞把嘴凑到蒋银蟾耳边说一句,她便问:“如此说来,他不是你的人,那他为何要帮你?”
杜寒道:“他说他爹死在你娘手上,他自己无力报仇,只能与我们合作。”
蒋银蟾道:“他是如何给你们通风报信的?”
杜寒道:“他把信送到各地的药铺,药铺里的人再送给我。”
黄泉山庄的药铺遍布各州,俞大夫自己或者派药僮去药铺都不会引人怀疑。
蒋银蟾嘴一歪,冷笑道:“倒是个好法子。你们应天府的药铺在哪条街上?叫什么名字?”
事已至此,杜寒统统告诉了她,只为减少一点活罪,又不甘心道:“我还以为是你派人给我通风报信,引我上钩,原来你也不知道他是谁,我真是高估你了。”
蒋银蟾道:“我还以为你骨头有多硬,不过如此。”
原晞道:“他若真是个硬骨头,便不会欺负你一个小姑娘。说白了,他和你在铜陵县遇到的那帮人就是一路货色。”
杜寒不禁怒道:“放屁!我是世家子弟,一庄之主,他们岂能跟我相提并论!”
蒋银蟾一锤敲在桌上,大有堂官拍惊堂木的气势,道:“什么狗屁世家子弟,还敢出言不逊,给我敲碎他的牙!”
“且慢!”原晞抬手制止,看着杜寒,道:“杜庄主,你为何觉得你父母的死是蒋教主的错呢?”
杜寒道:“没有蒋危阑,先母便不会抛弃我和先父,他们也就不会自尽,不是蒋危阑的错,是谁的错!”
原晞道:“是你父母的错,蒋教主拒绝一个有夫之妇,何错之有?你母亲被蒋教主拒绝,遁入空门,你父亲既然劝不回她,便该尽一个父亲的责任,好好抚养你长大。可是他选择自尽,黄泉山庄的人岂会放过你母亲?她只有死路一条。他们两个都自私任性,不爱对方,也不爱你,他们就不该成亲。”
蒋银蟾连连点头,道:“不错,正是这个道理,你迁怒我爹,屡次算计我,害死了关叔叔,罪大恶极!”
杜寒目光涣散,真的是父母的错么?自从记事起,身边的人便告诉他,他的父母是被蒋危阑害死的,此仇不报,他上愧于天,下怍于地,黄泉山庄也抬不起头。偶尔他也想过,父母的死真是蒋危阑的错么?
这个念头太危险了,一旦说出口,别人便会当他是不敢报仇的懦夫。不能想,不要想,就按照身边人的意思活下去罢。
可是现在,他无法不去想,自己是否一直活在错误中。一念起,世界分崩离析,这才是灭顶之灾。
蒋银蟾吩咐一名教众去把石松带来,石松是俞大夫身边的药僮,他刚走进来,便听见一声凄厉的哀号,不像人的声音。他身心震颤,循声看去,一个满身血污,被绑在柱子上的人张着嘴,放声大哭。
黄泉山庄庄主杜寒,江湖上响当当的高手,怎样的酷刑让他哭成这样?
石松两腿发软,小腿肚子直抖,三魂七魄已吓去了一半。蒋银蟾看住他,道:“石松,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么?”
石松扑通跪下,道:“小的不知。”
蒋银蟾抱起双臂,欹着椅背,幽幽道:“雀步街仁心堂,你可有印象?”
石松一惊,点头道:“有……有印象,那晚到了应天府,师父让我去这家药铺买药材。”
蒋银蟾道:“只是买药材么?”
石松看看杜寒,恐惧压过了俞大夫的嘱咐,道:“还……还送了一封信。”
敲门声响起,俞大夫心中一突,放下手里的医书,走去开门。两名教众抱拳说大小姐有请,俞大夫跟着他们走到甲板上,蒋银蟾曲岩秀原晞都在。石松被绑起来,跪在地上,看他一眼,深深低下头。
蒋银蟾道:“俞大夫,应天府雀步街仁心堂是黄泉山庄的药铺,你为何让石松去那里买药送信呢?”
俞大夫望着她,笑道:“大小姐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说到我字,便有一蓬银光从他宽大的袍袖中激射而出。
“蟾妹小心!”曲岩秀左手一拉蒋银蟾的手臂,右手甩出长鞭,繁而急的暗器都被卷入鞭风中。
俞大夫身子一翻,跳下了船。江风浩荡,洪波滚雪,霎时不见了他的身影。蒋银蟾命人取来弓箭,弯弓搭箭,过了一会儿,六十丈外的白浪间冒出一个黑点,飕的一声,羽箭飞出,正中那黑点。
原晞夸道:“好箭法!”
曲岩秀道:“原公子不知道,蟾妹十二岁便能百步穿杨了。”
原晞道:“是么?可恨大小姐过去的风采,我是看不到啦,真羡慕曲公子从小陪在大小姐身边啊。”
一个浪头将俞大夫的尸体推过来,惨白的面孔朝上,箭镞穿出额心,须臾又沉下去,形成一个团团打转的漩涡。
还未到绛霄峰,便有这么多是非,原晞对绛霄峰愈发好奇。他是权力斗争中长大的人,迫于形势,流浪在外,倒也觉得轻松。他抱着游戏的态度,加入蒋银蟾的人生,与她成亲也只是游戏的一环,游戏自然是越难越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