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说胡话,您瞧,这衣裳还有手炉……”许听澜伸手给她瞧。“这些都是奴婢昨个儿拿来的呀。”“那还有这些佛经,我昨天抄了一点就给烧了,可是它今天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我面前,还是抄完的。”江离姑姑眼神一飘忽,清了清嗓子道:“小主子可不就是在说胡话嘛,昨天奴婢回来后,您就趴在蒲团上睡着了。奴婢一看,经文已经抄完了,您手中还握着笔,还不小心把墨画到脸上了,奴婢看您太累,也就没吵醒您”许听澜接过她递来的铜盆,要洗脸,通过水面仔细瞧着,狼毫笔在脸颊上留下三道深浅不一的墨痕,像极了巷口野狸奴的须须儿。
「凭什么。」
许听澜差点脱口而出,可他是皇帝陛下,又不能怎么了他,最后只能蹙眉无声抗议。
李显允当然看出了她的不满,于是凑近些耳边,酥酥麻麻的热气拂在耳廓,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就凭爱妃给朕下药,又趁朕不备卷走被子,这才患上了风寒。”
许听澜瞪了他一眼,心中又是一串文明礼貌用语。
有你在这被子还能被我卷走,你多重我多重?
但是……他的重点好像在前一句。
许听澜就像一只泄了气的麻袋,瞬间蔫了。
李显允此刻宛如市集里打了胜仗的斗鸡,高傲自满地昂头,边离开边说道:“就凭朕是皇帝,这皇宫都是朕的,朕的话你不敢不从。”
佛堂里,金身佛像下列着李氏皇族历代皇帝的牌位,成千上万支烛火燃起,通明彻夜,守着佛像的僧人见来人是后妃,也识礼数地退了出去。江离姑姑陪着她跪在蒲团上,借着四周烛火,替她研墨,伴她抄经。
佛堂不比皇宫别的地方,她这样低位份的嫔妃,素日是不能来的,半个月前是阿爹的生辰,她都只能在自家宫殿里摆上几支香烛纪念。结果现在,不想来了倒是来了。
后半夜,佛堂外冷风猎猎,好似山林中的鬼魅呼啸,一下吹开了一扇窗,直灌入佛堂。
其中两排即将殆尽的蜡烛直接被风吹熄,原本明亮辉煌的佛堂减弱几分烛光,伴着阴冷的风,沙沙作响的树,隐隐约约还有脚步声。烛光摇曳下,原本一身正气的佛像也晃出一面阴影。
邪祟不近的佛堂顿时变得幽森可怖。
许听澜不禁有些害怕。
这些东西吧,信则有不信则无……她从来不信鬼魅不信神佛……
可真到了自己面前……
真的很害怕。
冷风灌入她的衣袖,惹得不禁颤抖。
“小主子可是冻着了?”江离姑姑见状放下手中的墨条,搓暖了手来抱捂许听澜的手,可治标不治本,没一会就冷了下去。“小主子您别怕,这离合欢宫不远,奴婢这就回去取个手炉来。”
“姑姑……”
没等许听澜说害怕,江离姑姑已经着急忙慌地飞奔出去。许听澜心中百感交集,满满的感动,和占据一席之地的恐惧。
许听澜想早点儿离开这里,于是继续提笔抄写。
江离姑姑许久未归,那扇被风吹开的窗户吱呀作响,恐惧伴随着困意袭卷,轮番打击下,她一个十六岁的姑娘,再坚强也几近崩溃。
情绪上了头,许听澜看着手中抄了一半的经,停下了手中的笔,垂头:“求神拜佛有用的话,要医者作甚;医者都拉不回来的人,神佛也无法将他送回。”
许听澜鼻尖酸涩,突然好想阿爹,小时候偶尔听到些坊间鬼故事后,总是害怕的不敢睡觉,哭唧唧地去找阿娘,这时候阿爹就会说:“澜儿不怕,阿娘也怕这些,所以阿爹陪你。”
阿爹哄她睡觉都是讲些之乎者也的东西,于是乎她睡的就特别快。
阿爹倒下后,母女俩跪下祈求所有神佛,可他都没能再睁开眼看她们娘俩一眼。
“如果阿爹还在,我就不用入宫了,我也不会被人陷害下药,更不会深更半夜不睡觉,在这儿抄写佛经。”
“李显允我还为你抄佛经,凭什么我要为你这个忘恩负义没有良心的人抄佛经。”
“没用的玩意。”
最后一句,许听澜也不知道说的是佛经,还是说贪生怕死的自己。
明明对李显允的厌恶堆积满腹,却为了小命,一次又一次把话咽回肚子里。
擦了擦眼角的水珠,拿着已经抄了大半的佛经,丢在铜盆里,又取了墙上挂着的灯盏,将纸张点燃。许听澜以蒲团当作枕头垫着,蜷缩着躺在地上,看着铜盆里的火焰吞噬着一张又一张纸,如同西大街胡商养的奇蛇在舞动。
火光中,好像有人来到她身边,他的手轻轻地放在许听澜的头上,又捏了捏她的脸,嘴里念着:“观水有术,必观其澜,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
她知道,这是阿爹的理想,也是她名字的来源。阿娘怀她的时候,阿爹就说了,要叫观澜,阿娘不乐意了,活像个小子的名字,她要生个乖乖闺女,阿爹就说生子叫观澜,生女叫听澜。
阿娘如愿,也没如愿,她可不是什么乖乖闺女。
不过,那后面半句她倒是没怎么听到过。
累了,什么都不想管了。
就这么睡过去吧。
许听澜不信鬼神之说,可它就在眼前显了灵。
等她醒来时,怀里揣着鎏金手炉,身上盖着厚厚的狐领鹤氅,而她的身前整整齐齐地摞着五份《地藏菩萨本愿经》。
一字不差。
上面的字迹……也是她的。
许听澜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又看着墙角的铜盆,里面干干净净的,也没有焚烧东西过的焦痕。
”我的字是阿爹教的……所以,阿爹真的听见了我的呼唤,来看我了……”
许听澜的指尖摸索着纸上的一个个字,满脑子都是阿爹带着她的手,教她写字的模样。
眼泪不争气地从眼眶跌落到纸上,晕染墨色。
“小主子您怎么哭了,奴婢就是去取了个早膳的时间……”
许听澜回头看着取来素包子的江离姑姑,含着泪笑道:“姑姑,我阿爹回来看我了。”
江离姑姑连忙拜了拜佛像后,扶起她又摸了摸额头道:“也没发热呀,小主子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我没有说胡话,您瞧,这衣裳还有手炉……”许听澜伸手给她瞧。
“这些都是奴婢昨个儿拿来的呀。”
“那还有这些佛经,我昨天抄了一点就给烧了,可是它今天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我面前,还是抄完的。”
江离姑姑眼神一飘忽,清了清嗓子道:“小主子可不就是在说胡话嘛,昨天奴婢回来后,您就趴在蒲团上睡着了。奴婢一看,经文已经抄完了,您手中还握着笔,还不小心把墨画到脸上了,奴婢看您太累,也就没吵醒您”
许听澜接过她递来的铜盆,要洗脸,通过水面仔细瞧着,狼毫笔在脸颊上留下三道深浅不一的墨痕,像极了巷口野狸奴的须须儿。
许听澜嫌弃地擦掉了墨迹。
因为佛堂的事,皇后娘娘又免了她的一日晨昏定省,见屋外阳光尚好,搬个张香木躺椅到院子里。她本来打算赏着澄澈的蓝天入睡,可那朵朵白云拼凑成李显允的模样,那张高傲得意的脸噙着三分笑意,慢慢吐出三个字。
“合欢宫。”
那一日一帧帧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如同走马灯,此刻在脑海里不停翻滚,情浓之时那张新做的乳色纱帘几乎要被她扯断,那些珠子快要洒落一地。
羞愤之下,许听澜一拳捶在扶手上,朝着殿里有人的方向喊道:“是谁在本宫枕头底下藏了合欢散!!”
合欢宫一天到头也没几个外人到访过,于是许听澜以合欢宫东殿第一霸王的名义,召集了在场的所有人。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们几个现在坦白了,本宫宽宏大量还能饶恕你们,要是被我查到了……”她以手为刃在脖子上一抹,伸长舌头,瞪大双眼,面容狰狞,颇像戏文里恶鬼的形象,“包庇同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