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小事罢了,周秀才不必挂心。”虞念秋也不想与人结怨。更何况周云深此去,时运未可知。周云深听虞念秋舒缓的语气着实不似怨怒,心下释然。两人又随口交谈了几句,虞念秋客套地叮嘱:“长安距此三千多里,路途遥远,周秀才带着幼妹,要多加小心。”文人出远门,实非易事。周云深脸上浮起两分笑:“此次去京,越州折冲府的韩都尉念我身体单薄,牵线让我与越州回京的差使同行。”“越州回京的差使?”虞念秋脑中蹦出个猜想。
接下来的一个月虞念秋的日子如愿过得很平静。
正月末的天气乍暖还寒,她又扭伤了脚,近日便不怎么出门。
裴怀瑾去明州处理事情,不在会稽。
季庭礼这段时日也忙着在折冲府与本地都尉一同训练士兵,日日不出军营。
但隔三差五会有人以季庭礼的名号来送些东西问候,告诉虞念秋,季庭礼与越州折冲都尉投缘,近日忙得分身无暇。
李净思来过一两回,和虞念秋坐在一起说说话。
说着说着,总会说到薛震身上去。
薛震在会稽不住驿馆,也不住客栈,他就同李净思一起住在李氏姑母家。
因薛震母亲薛夫人与李姑母有些交情,李姑母照拂一二也是人之常情。
薛震和李净思同住一府,虽然两人的院子隔了些距离,但时常见面。
自从薛震来了,李净思三天两头与薛震一同出去玩。
用李净思的话来说,那就是:
“他一个书呆子天天闷在书堆里,又毒舌,在这也没什么朋友。我若不带他出门玩,他头上都要长蘑菇了。”
虞念秋笑得别有意味:“薛郎君是得圣上青眼的少年英才,他若想要结交朋友,登门拜访的会稽文人估计要将门槛都踏破了。”
李净思待得不久。
日头才偏一半就急着回去。
虞念秋也不多留,只约对方下次再来。
她有时会在李净思身上看见三年前的自己。
天真烂漫,无忧无虑,怀藏着一抹与世抗争的叛逆。
二月初。
春雨濛濛,柳条款款。
周云深再一次登门了。
虞念秋很是意外,她以为上次上元节不欢而散后,两人大概是不会再见了。
但周云深这次态度诚恳,许是怕虞念秋不肯见他,竟托虞九翁写了拜帖送来。
虞九翁在虞氏一族中声望甚高,几年前还帮过虞念秋姐弟一把。
虞念秋可以不在乎周云深,但她不能拂了虞九翁的面子。
“请周秀才进来。”
这次虞念秋让人把屏风往前挪,自己坐在屏风后面会客。
周云深进来后,见女子曼妙的身影隐在屏后,眼中流露出失落,但还是躬身道:
“虞娘子,上元节某酒后失言,多有得罪,特来赔礼致歉。”
周云深说得诚恳。
那夜他饮了酒,又被身边人捧昏了头,竟然对往日恩人说出那般言辞。
回去酒醒后想到此事便后悔不已。
唯一令他不平的,是那日晚上误会他,还用石子打伤他的武将。
那人名字相貌他已经不记得了,只模糊记得叫季什么。
此人真是粗鲁狂妄之徒,蛮力大得很。
周云深回去后,膝盖和腰上淤青一片,过了半个月才好。
他当时是神智不够清醒,仓促被这人恐吓走了。
若是再见到这人,他定要好好理论一番。
“难为周秀才过了半个多月还记得这点琐事。”虞念秋不太理解他隔了这么久,突然想来道歉。
周云深将手上提的礼物放下:
“某过两日便要去长安了,幼妹随某一同去。此去长安,恐怕再回遥遥无期。
某不愿因此事留恨,故特来与虞娘子致歉。”
虞念秋理解了,就是要去京城当官了,不想在家乡留下遗憾和坏名声。
有什么怨什么仇赶紧都化解了。
“原来如此,小事罢了,周秀才不必挂心。”虞念秋也不想与人结怨。
更何况周云深此去,时运未可知。
周云深听虞念秋舒缓的语气着实不似怨怒,心下释然。
两人又随口交谈了几句,虞念秋客套地叮嘱:
“长安距此三千多里,路途遥远,周秀才带着幼妹,要多加小心。”
文人出远门,实非易事。
周云深脸上浮起两分笑:
“此次去京,越州折冲府的韩都尉念我身体单薄,牵线让我与越州回京的差使同行。”
“越州回京的差使?”虞念秋脑中蹦出个猜想。
周云深解释:“年后,长安曾来了一列兵马运送军队训练物资,过不久就要回京复命。
领头武将据说武艺高强,为人可靠,想来某路上可安心随行。”
虞念秋:“可知他姓名官职?”
周云深不知虞念秋为何这样问,但还是答道:
“韩都尉只是提过一次,某还不知具体情况。今日韩都尉设宴珠玉楼,邀某前往,长安来的武将应当也会去,今晚便能见到了。”
虞念秋在屏风后换了个姿势,支吾了一下:
“周秀才性情温良,想必定能与他和睦相处……不计前嫌。”
周云深没明白虞念秋最后那句“不计前嫌”,还想问时,虞念秋已有逐客之意。
盼儿接收到虞念秋的示意,从屏风后绕出,端端正正施礼:
“周秀才,我家娘子因脚伤不便,此时该换药了,还望周秀才见谅。”
周云深也知不好再叨扰,一再告辞,出了虞家。
盼儿帮虞念秋脱了鞋袜,将凉凉的药膏抹在脚踝肿起处。
红肿的地方已经好了许多,再养几日便好得差不多了。
盼儿指腹在虞念秋白皙的脚踝上打圈:
“娘子是不是觉得周秀才口中的武将是季二郎?”
虞念秋靠在凭几上懒懒地欠身:
“只是猜想,最好别是。”
……
珠玉楼作为会稽最大的酒楼,每日食客盈门。
不光酒香菜好,酒楼后还有供客人过夜的客院。
如此一来,有些客人醉了酒,晚上赶不及在闭坊前归家也无事。
珠玉楼装潢精致,不仅上元节那日灯火通明,平日里也是不计烛火开销地点满了灯。
金漆红柱,气派得很。
换在去年这个时候,周云深路过珠玉楼都不会多看一眼。
里面的富丽堂皇和他漏风吹雨的陋室是两个世界。
但人世变化无常。
不过短短一年光景,周云深就成了珠玉楼的贵客。
周云深从虞家出来,看着时辰差不多,便径直来了珠玉楼。
他一只脚才跨进门,酒博士眼尖地认出来人,凑上来哈腰堆笑:
“周秀才今日是一个人来吃酒?”
周云深轻车熟路地往楼梯边走:
“韩都尉设宴,在哪个包间?”
“韩都尉包了人字号间,周秀才这边请。”酒博士快走两步到周云深前面,为他引路。
周云深对这个酒博士有些印象,能说会道很讨喜,上元节那次来也是他伺候的。
“韩都尉今日怕是请了不少贵客啊,不说周秀才这等才高八斗之人,先前刚进来位武将打扮的郎君,那叫一个骁勇俊朗啊。那郎君进门的时候,里里外外的娘子阿婆们眼珠子都黏在他身上了……”
酒博士在前边引路嘴也不停,肚子里不多的好词都用上了,
“总之,我们珠玉楼得贵客临门,真是蓬荜生辉。”
周云深听酒博士描述,猜想那武将应当是与自己同行回长安之人。
既有武艺,外表气度亦不俗,又得韩都尉夸赞。
此人值得结交。
与他交好,说不定还能帮忙在军中揪出上元节与他有过节之人。
两人沿着二楼廊边走了几步,在人字号门前站定。
酒博士打开门前,周云深低头检查自己衣着是否平整。
他知道,与人结交,初次印象很重要。
吱呀——门被推开。
周云深抬头,友善的笑容僵在脸上。
包间内坐三位郎君,其中一人剑星眉tຊ目、英挺不凡,下颌如开刃利剑。
这等凛凛气势,让人过目难忘。
周云深忽然想起了暗夜中见过的一张脸,枯萎的记忆在这一刻复苏。
那人朝着周云深看过来,眸中如有风雷:
“这位可是周秀才?”
周云深听这声音极冷。
冷得就像,上元节那夜把他打得狼狈离开的狂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