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云清看到脸色苍白的淮祐川，急忙下了车来到他跟前。“殿下安。”淮祐川俯首，今日竟分外恭敬妥帖。“今日风大，你出来做什么？”华云清的语气似是责备，又好像是关怀。“我有事相求。”华云清就猜到，他不顾身体站在风口里等她，定是有事。华云清拉着他到了厅堂坐下，环株倒上一杯热茶，她这才喘口气问道:“什么事？还需用求这一字。”“我想给清阁写封信。”华云清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小事，当即就答应了。
华云清抢婚是他早就料到的，除去别的原因，以她的性子既受人之托她便会忠人之事。她和华云息平日里明争暗斗，只要不伤及彼此华胥便随她们去。都是他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若她们之间太过平静他反而担心，人总要在无数次的失败和教训中成长。
华云清和华云息都是。
华胥想起那信笺上的内容，是淮风涿大婚的请柬。他故意将信笺送至乔苍手中，也是为了避免华云清看到。这样的真相现在告诉她，她的天该塌了。
所以，他也无需再多这一嘴了。
华云清想起总是有些倔强又满是心眼的淮祐川，他与淮风涿是天南地北的两种人。只是自那日她抢婚后这几日在公主府见了她恭敬温和了许多。
华云清从天宝殿出来，整个人没精打采的。环株和齐悯之照常候在宫门，看到华云清恹恹的 ，两人还以为她因抢婚之事遭了责骂。
“悯之，你去告诉杜昀山一声，可以去抓人了。”
华云清有些吃力地上了马车，最近发生的事太多，加上她在战场上受的旧伤复发，让她疲惫不堪。
环株说淮祐川自从到了公主府，也自由了许多。整个公主府已经被他闲来无事逛遍了，府里的侍女嬷嬷们都很好，见到他都是恭恭敬敬笑意盈盈的。
环株说淮祐川这几天总是在旁敲侧击地打听长公主有没有纳面首的事，他自己又亲自在府里转了几圈，发现确实没有才不了了之了。
“他与淮风涿截然不同，一个早被大漠的黄沙埋了心，另一个就像旱地的蔺兰，正是雨后发芽的时候。”
“那，殿下喜欢哪一个呢？”
环株问的小心翼翼，华云清一向是敢爱敢恨的人。她喜欢淮风涿在前，怜爱淮祐川在后。她与淮风涿中间隔着的不止是广袤无垠的大漠，所以她与他的情意也只能随着大漠的风沙四散了。
华云清摇摇头，又叹口气，千言万语随风去了。
华云息得了虎符后仍觉内心惶惶不安，她手中那一半玄明军战事结束后便驻扎在城外五十里的浮光岭。华云清长在深宫，五十里之于她似万里之遥。
“王辛！”
华云息坐在案几前把玩着那半枚虎符，想要掌握军权不是去阵前拿着虎符高喝一声就行。军队由人组成，要掌军权必得先收买人心。
“主子您吩咐 。”
王辛闻声而进，这几日华云息心情不错他也跟着好过许多。
“右相那边可有消息吗？”
“殿下，那日奴婢将您拿到虎符的消息告诉了右相，右相只说静待时机。但奴婢听说右相在朝上弹劾长公主，引得陛下龙颜大怒！”
“这我当然知道，若不是我吩咐他们出言弹劾，她还不知要得意多久。”
她最近夜不能眠的病症加重，整日神思恍惚已几日未上朝了。她却有空嘲笑华云清是掉男人窝了，一个两个的都纠缠不清。
“主子，淮风涿此人您可听说过？”
“这我倒是没听说过，他是谁？”
这个人也姓淮，那与淮祐川肯定脱不了干系。
“奴婢听闻，淮风涿是景平国的大皇子，在崂山之战时与大公主两情相悦有一段佳话呢！”
王辛说完，华云息却来了兴致。
“哦？竟然有此事？这事儿那个质子知道吗？”
“自然是不知道啦，亲兄弟，一个是万千宠爱的大皇子，一个是弃如敝履的质子，又与同一个女人纠缠不休，大殿下为了他宁愿舍弃一半玄明军，估计他此时心里正感动着呢。这要是知道了她心里还有个旧爱，还是自己的亲兄长，指不定会怎样呢！”
华云息得意洋洋，不用他们去说，淮祐川自然会知道真相，他们只管看看好戏便罢了。
华云清刚到公主府门口，就看到淮祐川站在门口，像是等待多时了。
“你怎么站在风口里，嬷嬷，将那大氅拢紧些。”
华云清看到脸色苍白的淮祐川，急忙下了车来到他跟前。
“殿下安。”
淮祐川俯首，今日竟分外恭敬妥帖。
“今日风大，你出来做什么？”
华云清的语气似是责备，又好像是关怀。
“我有事相求。”
华云清就猜到，他不顾身体站在风口里等她，定是有事。
华云清拉着他到了厅堂坐下，环株倒上一杯热茶，她这才喘口气问道:“什么事？还需用求这一字。”
“我想给清阁写封信。”
华云清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小事，当即就答应了。
“你阿兄前些日子来了信，你是该回一封的。你尽管写，写好了交给环株，她会帮你办的妥帖。”
淮祐川闻言心中高兴不已，他原本以为她会以天盛律法来拒绝他。
“我阿兄不日便要大婚，我远在千里之外，又身无长物，只能写信以表祝福之情。”
淮祐川少有的对她说起了景平的过往，她也听得仔细。
“淮泽远娶的哪家千金？礼我替你备下即可，到时连同信笺一同送去。”
华云清替他高兴随口一问，可下一秒得来的真相却让她如坠冰窖。
淮祐川摇摇头说道:“是我长兄淮风涿，他刚被赐了婚，与苏相的千金冬至之日大婚。”
华云清手中的茶杯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淮祐川。
“你说谁？”
她的声音颤抖，唇色变得苍白。淮祐川不知她为何是这种反应，只能重复了一遍:
“我长兄淮风涿与苏相千金大婚。”
淮祐川话落，华云清的心也跟着坠进了万丈深渊。
他大婚，竟是他大婚。
她口中喃喃念着，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大颗落下。
战中所受的惊惧夹杂着这几个月强撑而来的疲惫和旧伤复发带来的痛楚尽数向她袭来，她只觉得突然一瞬天昏地暗，她便坠入了深海之渊。
她好似永无止境地向下沉去，她抓不住他的手，便不再挣扎。
华云清做了好长的一个梦，梦里那个持银枪的男子越走越远，她伸手想要拉住他，他却被黄沙埋没。
淮风涿。
明明已经逼自己放下，可再听到他的消息时为何还是如此之痛呢？痛的像万箭穿心，痛地她每一寸肝肠都如被利刃来回搓磨。
淮祐川守在她身旁，听着她在梦中一遍又一遍喊着他长兄的名字。
“殿下，我来吧？您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环株有些心疼地看着本就病弱的淮祐川，他衣不解带地在华云清床边整整两个日夜 ，眼看着身子都要垮了。
“环株姑娘，能跟我说一说殿下和我阿兄的故事吗？”
淮祐川顿了顿，他的内心像是有一片巨浪不断拍打着抗拒听这个故事，可是他又止不住好奇，华云清到底喜欢什么样的淮风涿。
环株有些为难，但又下定决心似的说道:“彼时殿下代父御驾亲征，在崂山与景平国大军对峙了两年，两年间交手无数次，可淮风涿从未真正对殿下下过杀手。两年间势均力敌的交锋，两个同样优秀顶尖的人，互相欣赏在所难免吧！殿下对淮风涿日渐有心，只是碍于立场不同从不过分亲近，只在班师回朝那日邀他竹林相见。殿下为人坦荡，她便向他表明心意，可淮风涿却未给出答案。”
沉默也是一种拒绝，从那之后殿下便放弃了这段妄想。
那个淮风涿忽略殿下的心意不说，竟然还好意思求殿下将您从景平国救出来。”
“你说什么？！”
环株对淮风涿有很大的成见，觉得他在面对感情时优柔寡断为人极不干脆。
“我记得那日淮风涿说三殿下您在景平国处境艰难，求我们殿下以要质子为名，他又联合宰相苏势暗中操作，选中了您作质子，这才有了您来天盛为质啊。”
环株说完，淮祐川目瞪口呆。
原来环环相扣，原来他的被选是一场有预谋的救赎。
他本以为他是弃子，没想到在远在边关与他未见几面的淮风涿心里却值得他低下姿态开口求敌国公主救他。
淮风涿终年在外领兵作战或守边关，他偶尔会托淮泽远带来几本兵书和作战之术的札记给他，他也将他的好意放在心上，却没想到淮风涿能为他做到如此。
“环株姑娘，今日与我所说之事，别告诉殿下。”
淮祐川震惊之余心中生出一些异样，他看着床上紧皱眉头深陷噩梦的华云清，眼底闪过一丝不忍。
环株点点头，泪水湿了眼眶。tຊ
“殿下在战场上英勇无敌，身上剑伤遍布。这几日本就旧伤复发，现下又遭如此打击，悲怆之下不知何时才能醒来。也是我的疏漏，明知你与淮将军是亲兄弟就早该告诉你这些过往，这样你也能避忌着点，也不至于殿下知道的毫无准备，都怪我！都怪我！”
环株哽咽不已，自责和内疚占满了她的心。若是能代华云清受过，她一定毫不犹豫。
“这不怪你，怪只怪我天真。这样精心策划的营救，我身在其中却没发现是我的失察。我若早一些知道，必会避忌，也不会当着她的面说出来了。”
淮祐川眸色深沉，起初他甚至以为华云清是有些在意他的皮相的，所以三番五次相救，没想到她是应淮风涿之情救他。现在他也不算做她的面首，毫无身份地待在这公主府，只是给她坐实贪恋美色的事实。
这一刻他有些动容，不知是该依旧按照本来的计划走下去，还是放过她，另寻他路。
华云清昏迷了快三天三夜，皇后哭哭啼啼地来公主府住下，华听南带着华云思也守在了她床边。好在公主府的太医有些用处，华云清在众人的期盼下终于醒转过来了。
众人都在，唯独不见了淮祐川。
她一醒来就找淮祐川，是因为她梦中痴缠无法醒来，是有人在她肩头轻拍安抚，她才逐渐稳了心境。
她只记得那人手心冰凉，浸入她滚烫的身体，异常舒适。
她的直觉告诉他，那个人是淮祐川。
“环株，淮三殿下呢？怎么不见他。”
华云息安抚好哭红了眼的皇后，虚弱地靠坐在了床上。
“殿下，三殿下他病了。”
一听他病了，华云清急得就要掀开被子下床。若他在天盛有什么闪失，她岂不是有负淮风涿所托。
皇后眼疾手快拦住了她。
“再着急也得喝完这碗药啊！”
皇后说着，端起药碗来喂药，华云清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
“自从大姐收了这面首，魂都被他勾走啦！”
华云思见她状态好转，忍不住调侃。华云清一向是风雨在握的，还从未见她为了谁如此慌乱心神。
华听南皱着眉似是很烦恼的模样，他看到华云清对一个刚接触没多久的质子如此在意，想到了一直痴情于她的杜昀山。
想他多年痴心，也没换来华云清目光多有停留。
“阿娘，我得去找他，他有寒疾在身恐要雪上加霜了。”
华云清语气焦急，皇后萧尘落却拦住了她。
“我出宫时带着的几个太医早过去看了，你还能比那几个圣手厉害吗？你先歇好自己，才有好身板照顾别人。”
萧尘落没好气地说完，华听南和华云思齐齐点头。
华云清只得作罢，任由萧尘落将苦涩的药水灌进她口中。
“太医说你操劳过度，又大悲入肠才昏迷不醒。阿娘不知道何事让你如此悲伤，梦中也泪流不止。”
“是啊阿姐，到底是发生了何事啊？环株派人来报时只说你昏迷不醒，也不说发生了什么。”
华听南担忧地看着华云清，外人看来他的阿姐一手遮天，又一向淡泊从容，何来的大悲呢？
华云清苦笑着说不出话，大梦初醒，她也该接受现实了。
“只是案牍劳形又加上我旧疾复发才如此，莫要为我担心。”
萧尘落半信半疑，看她回避着不想谈论也不再说下去。
她要如何说，说她心上之人是敌国皇子，说他另娶他人她痛苦万分 ，还是说她一厢情愿执着着一直放不下。
这都不是天盛的长公主该说出口的，可她今日只想做华云清，只想替她自己难过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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