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相宜一愣,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等等……你刚才说什么?”宋时歇表情平静,一字一顿恍若千斤重:“你刚才说得不错,君上的确提出只要公子缺以身殉天,那么君上便愿意投降。舒相宜怔怔看着他。“但是,公子缺拒绝了君上的提议,他拒绝以身殉天。舒相宜张了张口,几乎反应不过来:“他拒绝了?怎么可能?为什么?他可是百里缺!”宋时歇的话大大出乎她的预料,百里
舒相宜与宋时歇肩并肩坐在王都公子府的屋顶。
她开始怀念每一个在破月镇的夜晚,安逸又温暖。
只是……
她偷偷瞥一眼身旁的宋时歇。自从作别百里缺后,他一直没有说话,他不会……是在生气吧?
他刚才肯定看到那一幕了,他是在气自己擅作主张,还是气百里缺差点轻薄她?
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下他:“哎?你刚才是特意来找我的?”
宋时歇不答。
“你生我的气了?”
宋时歇没反应。
果然是在生气啊……
“对不起。”她主动开口。
她每次道歉都又快又诚恳,这是她的优点。
她眨眨眼睛:“我不该这么冲动去找百里缺,我没想那么多。”
她其实不是一个主动的人,别人不理她,她也不理别人就是。但在他面前,主动一下好像也无妨。
“但我找他,真的是有正经的——”
“我知道。”宋时歇侧头看她,“你若有话想说,我可以陪你一块。”
贸然接近百里缺那样的上位者,太危险。
舒相宜一愣,然后点头:“好。”
宋时歇目光下滑,落到她手腕上,她真的太纤细瘦弱,百里缺稍微一用力,就在她手腕留下了泛红的印记。
他半垂着眼睫,淡道:“不是生气,我没生气。”
她一下子脑子卡壳,转不过弯来:“不是生气是什么?”
他不答。
问完,她就反应过来了。
哦……不是生气,是吃醋啊。
安静了一会儿,舒相宜下定决心,开口道:“你还记得,我之前告诉过你,我之所以来这里,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百里缺说吗?”
宋时歇说:“嗯,当然记得。”
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她的一颦一笑,他都记得。
她深吸一口气:“我不是这里的人。”
宋时歇蓦地轻笑:“我知道你不是。”
“不,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我不是这里的人,不是绥国,也不是皇朝,哪里都不是,我不属于这个时代。”
在他面前将她最大的秘密毫无保留地摊开,她终于释然。
从此以后,她在他面前,再也不用掩饰不用顾忌。
舒相宜的嗓音犹如夏夜里的一股清风:“如果我说,我来自两千年后,我生长生活的地方和你生长生活的地方是同一片大陆,不过是两千年后的大陆,你信吗?”
宋时歇没说话,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她,她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她说:“前几次我之所以消失不见也是这样的原因,我回到了自己的时代。其实我没有离开多久,可在这里的时间却过去了很长,其中的过程很复杂,不是我可以控制的,我很难解释清楚……所以你们才找不着我。”
宋时歇还是沉默,他在消化这些内容。
舒相宜默默扶额,她说出来自己倒是爽快了,但听到这话的人应该会觉得她是个疯子吧?
舒相宜偷眼打量宋时歇的表情,他却倏地笑了,说的却是另一番无关紧要的话:“破月镇里也有一户姓舒的人家,那家人很是温柔和善,家中的大儿子爽朗直率,在前年的时候,开了一家兵器锻造铺;小儿子一身书卷气,整日刻苦念书,想要出人头地。”
舒相宜不明就里。
他偏头含笑看着她,玩笑道:“你说,他们会不会就是你的先人呢?”
他的反应令她怔然,他轻而易举就相信了她,还有心思开玩笑。
舒相宜顺着他的话头道:“可能是吧,说不定我是舒家小儿子的后代。”
宋时歇轻叹:“早知道,我应该去和他们打好关系的,告诉他们——”
他忽然顿住了口,不再继续说。
半晌,舒相宜小心翼翼地问:“你为什么相信我?”
明明她的话那么疯狂。
宋时歇反问:“为什么不信?你身上有那么多与我们不同的地方。我初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是和我们不一样的人,而且,”他嘴角勾起,玩笑道,“谁能编出这样的谎话来?嗯?2000年后?”
舒相宜也跟着笑了,他除了相信她,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转眼望着她,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一身绿色裙子,锁骨和半截小腿裸露在空气中,脸色微微发白。他有怀疑过,她到底是怎么出现的,除了绝顶的轻功外,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可她并不会武功。
除了她的的确确是来自未来,没有别的解释。
她或许永远不会知道,她与生俱来的神秘吸引力,多么令人着迷。
宋时歇开口:“在摘星城那次,你消失了整整三天,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就像她突然出现那样,突然消失。
明明是很平淡的一句话,舒相宜却心头一跳。
这个夜晚,舒相宜把自己知晓的通通告诉宋时歇,关于博物馆的所见所闻、关于那座百里缺的青铜雕塑、关于那些陪葬的百姓,以及她知晓的绥国的结局。
“你想想看,2000年后的所有人,都不知晓绥国的这段历史,是不是恰恰证明了,它是错误的,是需要被纠正的呢?”
听完后,宋时歇表情很严肃,他思索了很久,道:“如果一切早已成为定局,那么擅自改变历史进程,未必是好事。”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绥国覆灭,看着百姓们流离失所吗?”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擅自插手,可能引发蝴蝶效应。
但她做不到袖手旁观。
“那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我们的未来,也就是你们的过去,真的发生了改变,说不定未来就没有你了。”
她望着他脱口而出:“至少你们都活着。”
宋时歇微怔。
她明白宋时歇的忧虑,可能在有些人眼里,会觉得她这样的行为很“圣母”,管好自己就行了,干吗要去插手别人的事。
可是人生短暂,大部分人在平凡世界里碌碌无为,试问谁没有在累极的某个时刻,产生过英雄梦想呢?
当契机来临,当她成为唯一的那个知晓命运的最特殊的人时,她怎么能不心潮澎湃?
她想起自己在第二次穿越前曾问过郁都馆长,有没有看过《X战警·逆转未来》,那是她最爱的一部电影。
现实世界遭遇危机,金刚狼在X教授的托付下回到过去,试图扭转错误,拯救所有人的命运。他做到了,未来发生了改变,无数离去的生命被重启,虽然他们不曾记得,但结局温馨美好,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她现在想要做的事情,与这部电影有些类似。
她没有超能力,但她依然妄想着拯救一切。
用她的微薄之力,逆转过去。
宋时歇思忖一阵,问她:“你想把这些都告诉公子缺?”
舒相宜摇摇头:“我跟公子缺没那么熟,当然不可能告诉他我来自未来,他要么觉得我脑子不正常,要么觉得……不,他肯定觉得我脑子不正常。”
这话听得某人身心舒畅。
宋时歇睨她一眼,点头认同:“这倒是,不是谁都跟我一样接受能力强。”
舒相宜一噎。
宋时歇问:“你本来想如何劝他?”
舒相宜定了定神:“我想过了,既然百里临渊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主意,而且他对百里缺有了杀心,那么,百里缺完全可以取他而代之,以一国之君的身份向皇朝投降,这是保全所有人的最好的办法。”
宋时歇微愣,而后一笑:“你想让公子缺弑君?他可是君上的儿子,弑君弑父都是大逆不道的。”
“也不用做到这个程度吧……”舒相宜说,“总之,我们一定要阻止百里缺以身殉天,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百里临渊的阴谋,百里临渊只是想除去绊脚石而已,他根本不可能投降,你想办法——”
宋时歇目光沉了沉:“不必了。”
舒相宜继续说:“帮我劝劝他。”
“他拒绝了。”
宋时歇侧头看着她,抿紧嘴唇,眸光晦暗不明。
舒相宜一愣,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宋时歇表情平静,一字一顿恍若千斤重:“你刚才说得不错,君上的确提出只要公子缺以身殉天,那么君上便愿意投降。”
舒相宜怔怔看着他。
“但是,公子缺拒绝了君上的提议,他拒绝以身殉天。”
舒相宜张了张口,几乎反应不过来:“他拒绝了?怎么可能?为什么?他可是百里缺!”
宋时歇的话大大出乎她的预料,百里缺拒绝了百里临渊的提议,怎么可能?他可是百里缺,爱国爱民、心怀天下、完美无缺的百里缺,如果是这样,那嬷嬷、阿翠还有郁都馆长告诉她的一切该怎么解释?
宋时歇挑唇讥嘲地笑了笑,说不出是失望还是什么:“或许,在自己的性命面前,百姓们的爱戴不值一提。”
一顿,他道:“刚才我去寻他,本是想请辞。”
与百里缺越是接触,越是觉得他与传言相去甚远。百里缺其人,太浮于表面了,他与百里缺不是一路人。
舒相宜脑子里一时间乱成一团。
宋时歇安抚她:“照你刚才那么说,公子缺没有死,对于百姓们来说是好事才对。”
舒相宜摇头:“我之所以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救他。”
他问:“你怎么知道你一定是为他而来?”
舒相宜一呆。
宋时歇漫不经心地望着远处,低而轻的嗓音因为夜色的衬托显得格外清晰:“说不定,只是为了遇见我呢?”
舒相宜愣住。
宋时歇蓦地低笑一声,目光落至她脸上:“我需要你好好活着,不论是在这里,还是在2000年后,你能答应我吗?”
注视着他温柔笑看着她的眼,她情不自禁轻轻点头。
他搂住她跃下屋顶,玩笑道:“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剩下的让我来处理。”
“可是……”
舒相宜还想说,宋时歇却将她往屋内一推:“你能选择信任我,告诉我这些,不独自一个人承受,我真的很高兴。”
他浅褐色的眼眸微微弯起弧度:“相宜,靠一靠我。”
于是,她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洗漱完毕,临上床前,舒相宜透过窗户往外看,宋时歇并未离开,而是静坐在院子里。
她曾无意中提过一句,这里的夜晚很暗,到处黑漆漆的。于是他从那天起,每天等她睡着了,才会离开。
她心中情难自禁,忍不住探出头去喊他的名字:“宋时歇!”
宋时歇回头,他眼底同样情绪翻涌。
她挥挥手,万般言语化为一句:“晚安!”
宋时歇微微愣神,然后弯了弯唇,回复了一模一样的话:“晚安。”
直到她床头的油灯熄灭很久后,他才缓缓踱着步子往外走。
看着他的背影,舒相宜不禁想,最难过的人,其实就是他吧。
虽然他一直在对她笑,让她不要担心,但比起她这个异乡人,他才是真真切切的绥国人,他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破月镇的每一张面孔他几乎都认识。
她就这样赤裸裸地告诉他,他一直为之努力的事情,早已成为定局,对他太残忍了。
舒相宜神情惶惶,恍惚中,她觉得自己已经深陷历史长河之中,成为这个故事的一部分。
第五次穿越后。
舒相宜推开房间的门,外面一个人都没有,花园里的花草也仿佛在一夜间枯萎,无人打理。
好不容易找到个扫地的婆婆打听,她才知道,百里缺遣散了府内的幕僚和大半随从,带着极小部分亲信离开了这里,宋时歇也不知所终。
她心头震荡,她这次竟然消失了整整十天。
舒相宜找到宋时歇住的院子,试图找一找宋时歇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给她。她这次离去前特意跟宋时歇打过招呼,想来他不会过多担忧。
可不料,她刚一踏进院子,便一眼看到地上多了一小摊早已干涸的暗红血迹。
舒相宜僵在原地,反复确认那是血迹后,浑身上下犹如被一盆凉水浇透。宋时歇说剩下的由他来处理,他究竟是怎么处理的?难道在自己不在的这十天里,他出什么意外了?
她跑进屋子里,到处找了一番,什么都没有发现,她的推测不可控制地朝最糟糕的方向发展,这时,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舒相宜惊喜地回过头:“宋时歇!”
“舒姑娘?”
来人并不是宋时歇,而是在百里缺身旁伺候的阿云侍卫。
阿云惊讶:“你怎么会在这里?”
舒相宜一时无法解释:“我……我就是来看看。”
阿云颔首道:“这里已经不再居住了,姑娘以后不必再来了。”
“不再居住了?”
“是,公子暂时入住了城北的别院,公子府即将被拆除。”
舒相宜并不关心这些,百里缺愿意住哪里是他的事。她站起身径直问:“你可知道宋时歇在哪里?”
阿云点头,并不瞒她:“宋先生自然和公子在一块。”
“他受伤了?”
阿云摇头,不知她何出此问:“宋先生当然没有受伤。”
舒相宜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宋时歇不是说过要请辞吗,怎么会还和百里缺待在一块?
她顾不得细想:“麻烦云侍卫带我过去。”
阿云应道:“宋先生早就叮嘱过,若是见到姑娘,便带姑娘过去。”
“谢谢你。”
舒相宜点点头,宋时歇果然做好了万全之策。
正要离开这里,她目光再度落在那摊血迹上,如果说宋时歇安然无恙,那么这摊血……
她猛然想起他们怀疑小豆子偷窃玉佩一事,脸色尽失。
“小豆子呢?”
阿云闻言果然目光躲闪:“姑娘还是快随我去见公子和宋先生吧,多日不见,想必宋先生很是想念。”
舒相宜坚持:“我问小豆子人呢?”
阿云沉默了。
舒相宜手指开始发颤:“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见瞒不过,阿云严肃道:“他已经承认了,是他偷走了公子的玉佩。”
舒相宜想也不想就否认:“不可能。”
阿云脸色冷了冷:“他亲口承认的,还能有假?”
“我说不可能,他没有偷玉佩!”
“我劝姑娘还是不要再固执了,他盗走了公子的珍贵之物,自然要受惩罚的。”
惩罚,舒相宜被这两个字震慑。
舒相宜扯住他的衣袖:“带我去见他!”
阿云僵着脸一动不动:“姑娘……”
“我要亲眼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