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见对方的脸色确实越来越差了,才摆摆手,“说笑罢了,他的身份在六壬谷太张扬,若想惹人注目,用他那张脸,还不如我亲自站到六壬谷门口。”“那你……”“我说过要靠你们通过那几道难关,可我从未说过我要亲自去偷那养神芝啊。”绕了一大圈,奚夷简终于在壬袖震惊的目光中说出了自己真正的计划,“你们六壬谷的人都不知是什么成的精,我走到何处都能被你们的人发现行踪,这一次若是偷偷溜进去,肯定不出半刻就会被揪出来,何况眼下连壬岚都发现我在此处了,怎么瞒得住?既然如此,不如就张扬一次吧,惹人注目这种事,世上有谁比我在行?”
若说这天地间有什么事情能让壬一没有半分犹豫地违背师门的规矩,转而成为“敌人”的帮凶,那便是有关壬北的事了。
同心术在tຊ海内十洲一直是个传说,且需要两人同习同心,很多人一来没有那么高的道行,二来没有那么深的情意,两者兼具的少之又少,故此精通此道的人当世才不过三四个罢了。能遇上蓬丘上仙这样的人物亲口承诺倾囊相授,可以说是千年难寻的机会。
壬一对六壬谷并没有众人想象中的无上忠诚,甚至可以说,因为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他对六壬谷已经到了些恨意。
但在听他们说完前因后果和这个交易的时候,他还是犹豫了一瞬,坦言道,“大六壬已经不信任我了。”
“从前也没信过啊。”奚夷简悠悠接了一句,“现在只不过是更加不信了而已,说什么派你来抓我,你这身子骨还结实的时候,也不见得能活捉了我,现在这副模样,不就是来送死?怎么,老头子们是想一箭双雕,借着我的手杀你,再给我添一道罪名?想得倒是美。”
他说话向来没什么顾忌,说完之后把眼一横,哼了一声,语气更加散漫不屑,“壬岚可是六壬谷的小谷主,他都亲自出手了,来这无人舍是专门为了抢你的活吗?依我看,他是想等你死了再杀我,解气也是解两次。所以说,不如帮我们达成所愿,有了那同心术,你与壬北想离开六壬谷,也轻松许多。”
话是不顺耳了一些,但却句句都戳中了要害,说得半点没错。
壬一虽然仍是没有动怒,但眸色也暗了暗,像是在想如今的形势。他与壬北曾是六壬谷的骄傲,后来与养育自己的地方反目成仇也实非心中所愿。但事到如今,壬北修为尽失,双目已瞎,他自己又饱受折磨,身心俱疲,确实很难再支撑下去了。
“别想太多。”奚夷简与他一向不是很合得来,也看不下去他这副模样,又接着说下去,“若不是我刚巧想要养神芝,而你也刚巧要来抓我,怎么会有现在这些事?不过是赶了巧,各取所需罢了。事成之后,你该杀我继续杀,我再见到你这副模样也不会去救。你意下如何?”
换作往常,无论是挑衅还是激怒,奚夷简的话一向都勾不起这人的喜怒,但此时此刻却有些不同。
壬一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人,虽然始终做不到打心底里信任对方,也是实实在在被那些话说动了。因为这对于他们双方而言,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不拒绝便是接受了。
笑着哼了一声,奚夷简扭头对着容和和眨了眨眼,示意她可以开始了。趁着壬岚小谷主还未察觉出端倪之前,他们也要抓紧时间才行。
壬一的伤不能再养,养好了反倒令人生疑,他必须拖着重伤的身体出现在小六壬的掌权者们面前才行。
“那你呢?说了这么多,你打算扮作谁?”壬袖知道对方是想要他们这两个真正的六壬谷弟子打开通往小六壬的几道难关,但是他又要以什么身份潜进谷内的藏宝阁,“难道你又要扮作壬岚?若是被他知道了,他追到天涯海角也会杀了你的!”
这句话里的“又”字让不知情的两个人忍不住挑了挑眉,不难猜出以前发生过什么荒唐事情,让那壬岚小谷主记恨在心。
但这一次奚夷简并未打算故技重施,而是拿手指指了指自己,“你们看看我现在,和谁最像?”
壬袖上下打量他几眼,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接着,便见对方突然将手慢慢伸到了她的面前。她瞧着一愣,先是看了看容和和,见后者没反应,才粗鲁地抓住了面前这人的手腕,然后恍若遭受雷劈般缩回了手,“你……你这是。”
“如你所见。”奚夷简倒是满不在乎,让她得知自己已经修为尽失的事实后,再次问道,“现在呢?想到什么了吗?”
壬袖沉默半刻,忽地反应过来,“你是说……壬北?”
说是数一数二都是谦虚,六壬谷本家的人都心知肚明,曾经的壬北才是六壬谷的第一高手。可是辉煌归辉煌,那都是无法回头的往事了,如今壬北双目失明,修为尽失,落于六壬谷掌门人之手,被囚禁在大六壬的深宫之中,单论处境,倒真与眼前的人有些相似。
但这个提议还未说完就遭到了反对。壬一那懵然又平静的神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痕,“不行!”
“我不过是借他的身份一用,又不是把他拖出来帮我的忙。”奚夷简睇他一眼,觉得好笑,“你明明年纪比他小,怎么总像是老母鸡护食一样。”
说着,见对方的脸色确实越来越差了,才摆摆手,“说笑罢了,他的身份在六壬谷太张扬,若想惹人注目,用他那张脸,还不如我亲自站到六壬谷门口。”
“那你……”
“我说过要靠你们通过那几道难关,可我从未说过我要亲自去偷那养神芝啊。”绕了一大圈,奚夷简终于在壬袖震惊的目光中说出了自己真正的计划,“你们六壬谷的人都不知是什么成的精,我走到何处都能被你们的人发现行踪,这一次若是偷偷溜进去,肯定不出半刻就会被揪出来,何况眼下连壬岚都发现我在此处了,怎么瞒得住?既然如此,不如就张扬一次吧,惹人注目这种事,世上有谁比我在行?”
他懒洋洋地说完,又笑着看了容和和一眼,“真正比我有本事的人就站在这儿呢,这一次我只负责惹人注目,剩下的事,我家娘子会做得很好。”
甭管他前一句说了什么,后面那句“娘子”着实是惹得屋子里其他几个人都暗暗倒吸了一口气。
容和和的脸色看不住喜怒,但那冷冷的一眼,也在无言说着她有些恼了。
似是早就料到会这样,那男人想都不想便换了几个称呼,“我家仙子,我家姑娘……”
他将能想到的称呼似乎都唤了个遍,直到被嵇和煦的一声“说够了没有”打断,然后一摊手,“就是这样,我跟你们两个去应付小六壬的人,我家姑娘和他师兄去拿养神芝。”
说罢,也不理会别人如何作想,招呼着容和和跟他出门,“我给你画张地图。”
壬袖在一旁听了,倒是想反驳他——六壬谷的地形哪是地图能画得出的,但是话还开口,就被壬一扯了下,后者以困惑的目光看向她,想听她说说眼下的形势。
刚刚说了那么多,他只是知晓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对这几人的来路和恩怨其实并不了解,也心存着顾虑。
嵇和煦本想跟着那对男女走出门,见此情形,也不得不留下来,又摆出了那端正稳重的蓬丘师兄姿态,打算与这本该是敌人的帮手好好谈一谈。
而已经走出门的奚夷简,甫一踏出门槛,就转身倚着墙柱坐上了栏杆,看上去似乎并不想远走。
容和和就站在他身侧,看他那惯常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丝怅惘,像是掺杂了些旁人永远都读不懂的苍凉,遍眼荒芜。这是海内十洲的人绝不会在那个不可一世的奚夷简脸上看到的眼神,但从前的容和和却是见惯了的。
在她还是奚欢喜的时候,她的丈夫即便是在光芒万丈又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也会偶尔露出这样的表情。那时她只觉得他太孤独,哪怕身在红尘俗世,万人中央,他的眼中也是带着一丝寂寥的。
而为了抹平他眼中的这丝寂寥,她做出了让旁人瞠目结舌的退步,以自己的孤寂去成全他,放任那山河大地红尘烟雨将他扯回广阔而明亮的天下。
可是时至今日,他为何还要如此?
容和和神色微动,不知想到何处时,已忍不住抬起手探向他的面庞,但她的手却在将要挨上他时被他轻轻握住。
奚夷简回首看向她,扯着她的手复又松开,以掌心覆住她的,两掌交错间,两人分别勾住对方两指,再次相碰时,已如一盆热水当头浇下,暖流从后脑涌向四肢百骸。
解同心术很简单,但若是两人曾解开过同心术,如今又要再次将两人绑在一起,难于登天。
同心,同心,两颗心若是被彻底分割开,拿什么都无法填补那道裂痕。
两人无言地尝试了片刻,那股热流却渐渐从身体里褪去,逐渐变得平静下来。无须去看,他们也明白胸口前不会再有那道红痕。
挠了挠头,奚夷简终是松开了手,勉强扯出一个笑来,别过头去,“本想以那同心术让你看到小六壬的地形,看来现在不是时机……”
他一向是胆大包天不可一世的,从前海内十洲谁听了奚夷简的名声不会退避三舍?但无论有没有遭受那场大难,三百年后的他在面对眼前的姑娘时,偶尔还是会难为情地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或许是心有愧疚,也或许是害怕看到她已经不再饱含情意的目光。
这个时候似乎要讥讽几句,才不负这tຊ三百年来的悲伤。但容和和只是看了看自己滞在半空中的手,忽然就没有了与其针锋相对的念头,沉默过后,甚至没有提起现在两人都不想谈的事情,转而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壬北是个怎样的人?”
奚夷简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在这种时候提到壬北,愣了好一会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忽地有些不自然起来。
容和和偏了偏头,等着他的回答。
“是个与我完全相反的人。”他最终还是说了。
容和和微微皱了下眉,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他却笑了,“世人总说我是担得起这世上所有恶名的人。既然如此,那壬北就是配得上所有赞誉的一个人。”
他并不吝啬对壬北的赞赏,可是却在道出事实的同时,隐瞒了另一件事。那是他绝不会在这种时候对自己的心上人说的话——就在你还是沧海岛的欢喜姑娘时,所有人都认为壬北足以与你相配。
“既然如此,他为何会沦落到如今的境地。”容和和不知他心中所想,又困惑地问了下去。
自小生活在与世隔绝的沧海岛,最近这三百年又困守在蓬丘,对于她而言,海内十洲那些恩怨情仇都太遥远了。
但这些传说对于奚夷简来说,却是曾亲眼所见的往事,他沉默了一瞬,才开口道,“从前壬一壬北也曾是六壬谷的得意弟子,地位不比寻常,但是后来却传出了他们二人背叛了六壬谷的消息,辨无可辨之下,六壬谷没有将他们逼到死地,而是将他们二人折磨至今,甚至拿他们的死穴牵制他们,使其心有顾忌只能认命。”
容和和的眼角不自觉地一颤,让她忍不住抬手捂住才说出了接下来的话,“那他们……”
“他们到底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事,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毕竟……”他顿一顿,继续说道,“你我最明白,传言是多么不可信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