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回头,自然便也没瞧见孟韶欢那双含着讥诮的眼。——裴琨玉对孟韶欢的计划一无所知。他眼尾泛红的自厢房中出来,随着侍卫出了李府,回到了裴府中。裴府夜寂,侍卫与丫鬟都静的像是一棵草木,立在原地不会有任何声息,裴琨玉穿过人群,未曾进入厢房,而是直入裴府祠堂。清河裴氏家规甚重,若有族子犯规,便会被送到裴氏刑责。轻则跪罚抄经,重则鞭挞二十。裴琨玉这一生从不曾犯错,今日,是他第一次入祠堂。祠堂巍峨,人站在祠堂内,独属于祠堂的阴寒气扑面而来。
那时厢房门窗紧锁,她一抬眸,天地间的春色全偏心的落到了她的面上,媚艳娇艳惹人怜,眼波流转如江南的雨,涟涟的光影转瞬间便将裴琨玉吞没。
裴琨玉的胸口剧烈起伏,一点酥麻、微痛的感觉迅速蔓延全身,几乎将他扯进欲念的深潭。
他长眉紧锁,足足过了三息,才开口。
他的声线嘶哑潮热,落下时,像是一种暗火,在雨中湿漉漉的烧。
“孟姨娘身上的药,皆因裴某而起,裴某,会为孟姨娘解除药性。”
他必须忍,但孟韶欢不需要。
她是被无辜牵连的受害人,她不应该遭受这些痛苦,而他,有责任替她解决这些。
他这句话不知道是在说给孟韶欢的,还是说给他自己的,总之,在他的话音落下之后,他没有再起身离开,而是转过身,端正的坐在了矮塌旁边。
孟韶欢昂起一张带着泪的面,怯怯的望着他。
坐在榻边的公子脊背绷直,紧闭着眼,缓缓抬起一只手。
宽大的雪色云袖落在碧绿色的绸被间,男子粗壮滚烫的手臂,没入其中,借着被子的遮盖,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能听见孟韶欢娇哼一声,随后埋在被子中,声线闷闷的哭着。
今夜窗外又落了一场雨,蔓延不停,滋润着梨木枝丫。
——
直到小半个时辰后,裴琨玉才收回手掌。
那只宽大的男人手骨自月色下一闪而过,但依旧能瞧见其上的水色勾连,甚至将裴琨玉的云袖浸透。
绸缎被子中的孟韶欢似乎早已因疲累而瘫软,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探出头来。
她探出头来时,才发觉裴琨玉一直背对着她,她只能看到他的背影,虽然他依旧这样端坐着,但是孟韶欢能感觉到,他心中的城墙正在决堤。
他在被她的美色腐蚀,他撑不了多久了。
她这样的下/贱货色,也有他们抗拒不了的东西。
孟韶欢这头才刚探出来,便听裴琨玉道:“今日,我向李霆云讨要你,但他并不愿意给。”
孟韶欢横卧在床榻间,想,李霆云当然不愿意给,他还没吃到她,怎么舍得撒手呢?
她抬起那双水润的眼,灼灼的望着他的背,似乎期待着他能做出来一点凶狠的事情来一般,问道:“那,裴大人打算怎么将我带走呢?”
裴琨玉沉默了片刻,道:“过一日,他们会乘船走,乘船当晚,孟姨娘便知道了。”
说完,裴琨玉起身,头也不回的自房中离去。
他没有回头,自然便也没瞧见孟韶欢那双含着讥诮的眼。
——
裴琨玉对孟韶欢的计划一无所知。
他眼尾泛红的自厢房中出来,随着侍卫出了李府,回到了裴府中。
裴府夜寂,侍卫与丫鬟都静的像是一棵草木,立在原地不会有任何声息,裴琨玉穿过人群,未曾进入厢房,而是直入裴府祠堂。
清河裴氏家规甚重,若有族子犯规,便会被送到裴氏刑责。
轻则跪罚抄经,重则鞭挞二十。
裴琨玉这一生从不曾犯错,今日,是他第一次入祠堂。
祠堂巍峨,人站在祠堂内,独属于祠堂的阴寒气扑面而来。
深夜下的祠堂庄严肃穆,一排排黑色金字的牌位沉默的立在黑色长阶高桌上,牌位前的长明灯无声地亮着,好似裴府那些德高望重的长老,用失望的目光垂望他。
他们在问,裴琨玉——你怎能如此?
与旁人的姨娘纠缠,这是君子所为吗?
你口口声声说是为她解毒,但你心里真是这样想的吗?
如果你问心无愧,你为什么不敢看这裴府的牌位?
裴琨玉的薄唇渐渐抿紧,一步步自门外走近。
他的左手上似乎还停留着黏腻顺滑的肉感,胸口前似乎还咬着一排小牙的痛意,那些奇异的感觉纠缠着他,让他痛苦不堪。
他犯了错,可他却无法终止这场错误,他在欲念与清正之间挣扎,一只脚跨过了清规戒律,另一只脚还留在里面,一半沉沦,一半清醒。
他这一生,多是在裴府重规、官场倾轧、漠冷少言中度过的,像是一个按着模子长大、戴着面具的人,有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裴府二公子,还是他自己,直到他遇到了孟韶欢,过去的礼义廉耻全都被撕碎,赤裸的揭穿了他心底里澎湃的荡欲,他骤然被分成了两半,一面是端方的公子,有一身凌然君子骨,一面是潜入人后宅的淫贼,有一颗污浊□□心。
没有人知道他做了这些事,但他却走不过自己的心魔,他的人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心却在裴府的镰刀下反复割杀。
他的心在渐渐挣脱掌控,他只能将它重重束缚回来,重新撑起裴二公子的皮囊,如往日一般活着,外人看着他好似还是原先那个人,但没人知道,他已经摇摇欲坠。
终于,裴琨玉卸冠褪衣,跪在列祖列宗的面前。
“不孝子弟,琨玉,领罚。”
——
祠堂门内有行刑者听见声音,惊疑不定的自小门内行出,正看见昔日里高高在上的公子跪在地上,衣裳被规整的叠放在一旁,冠玉放在衣裳之上。
行刑者的目光顺着衣裳,落到裴琨玉的身上。
裴氏双玉,霜月茭白,裴琨玉上半身当真如玉一般洁而白,似是一件静美的瓷器,长明灯的光芒落在他身上,照耀出泠泠的润光。
他虽从文,但并不孱薄弱气,裴府男丁自小都随着名师炼体,裴琨玉精通骑射六艺,脱下了一层书生袍,他的身量与李霆云可一较之,但却并不凶蛮,他文美且健壮,腰腹上可见男子劲瘦有力的沟壑,肩背挺拔,手臂肌肉轮廓明显,跪下时,能清晰看见他脖颈上的青筋随之颤动。
行刑者的目光往下滑,还瞧见了裴琨玉的锁骨之下。
裴家子不缺银子,每个主子自小都是被鲜奶与绫罗供养大的,裴琨玉胸肌饱硕,胸前竟如粉琼一般,而在那粉琼之上,竟有一点牙痕!
行刑者倒吸一口冷气。
下一刻,他便听见裴琨玉冷声道:“行刑。”
行刑者不敢再看,匆忙行至裴琨玉身后,一抬手,便是一鞭落下。
“啪”的一声响,裴琨玉脊背不动。
“啪——”
“啪!”
“啪!”
整整二十鞭抽完,裴琨玉早已坚持不住,向前跌摔。
宽阔的雪白胸膛挨撞到冰冷的青石板,玉一样的后背伤疤纵横,冰冷的祠堂间又添了几丝血气。
他的额头早已被冷汗浸染,疼痛短暂的压过了所有的欲念,神志昏昏间,他听见行刑者问道:“裴氏琨玉,裴子瞻,你可知错?”
裴琨玉伏在地上,字字郑重:“不肖子孙琨玉,知错,定不再犯。”
他绝不会,再与孟韶欢有半分沾染,明日救下孟韶欢后,他便会将孟韶欢送走,若是孟韶欢需要男人,他大可以从他的手下中挑出一个靠谱的赐了。
“裴子瞻——”夜色下,祠堂间,端方守礼的公子自青石板上爬起来,一字一顿的重复:“定不再犯。”
——
次日,清晨。
孟韶欢自床榻间醒来时,整个身子都懒懒散散的,大概是因为昨日吃了一些,却又没吃饱。所以骨头里透着一股慢怠劲儿,不爱起身,只窝在被褥中躺着。
素日里是没人敢唤孟韶欢的,毕竟孟韶欢是李霆云的心尖子,但今日不同,今日——庄二姑娘到了。
庄二姑娘之前便听说过李霆云在东津收了个孟姨娘,且还得知这孟姨娘极为受宠,李霆云不仅给了个妾室的名头,还要将人带到京城去。
庄二姑娘琢磨着,她不能叫一个妾室压到头上来,她日后是要在李府扎根几十年的,难不成要被恶心几十年吗?这可不成。
所以她便特意挑了个李霆云出府去筹备离开清河事宜的时候,来了孟韶欢的院儿里。
庄二姑娘到时才是巳时,孟韶欢还没起身呢,她满院子里的丫鬟却都紧张的忙活起来了,匆忙将孟韶欢从床榻上提起来,一边给孟韶欢装扮,一边给孟韶欢提点利害,生怕孟韶欢这个不知底细的冲撞了庄二姑娘。
“我们侯府与庄府老交情了,庄府的家主庄老大人现任西疆郡守,侯府的老侯爷现在边疆驻守边关,他们二人都是血里来、火里去的情分,互相扶持着走了十来年,所以定下了两家亲事。”
“纵然之前出了个小岔子,但婚事是不可能断的,庄家的姑娘一定要嫁到侯府来,绵延子嗣,才可使双方家族稳固,小侯爷喜不喜欢庄二姑娘不要紧,要紧的是庄二姑娘的父兄。”
“因此庄二姑娘一定会是侯府的世子妃,小侯爷也必定不会与世子妃有任何争执,免得伤了两府情分,侯府日后的嫡孙也一定得是从世子妃肚子里爬出来的,孟姨娘是聪明人,当知道我们做女人的,还是要在后宅活的,小侯爷的宠爱,有时候也不那么管用。”
说话间,丫鬟给孟韶欢簪好鬓发,对着镜子道:“好了,姨娘,且快去迎庄二姑娘吧。”
镜中的孟韶欢清雅淡丽,似是枝头白梨花,人畜无害,楚楚可怜。
她缓缓瞧了自己一眼,随后点头,起身往门外走。
庄二姑娘早已等待多时。
她也是第一回来收拾人,且她现下还是在云英未嫁时,说话做事时难免别扭,但那位传闻中的孟姨娘却极为温顺,半点不起刺儿,叫庄二姑娘顺心了许多。
这样乖巧的妾,也没什么出身,就当个玩意儿养着,一碗绝子汤灌下去,留着也无妨。
庄二姑娘舒坦了,孟韶欢也淡淡的笑,瞧着是皆大欢喜,反倒是李霆云自外归来,听说了这档子事儿,当场便冷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