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虹笑笑,把酒一饮而尽。三条街外的临江楼门口,乔岳西在透气,望着江上的画舫,他疲惫地点了根烟。“还有烟么,给我来一根。”曲冰莹站到他旁边,从他手里接过烟,一呼一吸,吐出一道悠长的烟雾。她的鼻锋英气,看不笑的侧脸,会觉得很冷。难想象,她方才给每个油腻老登都敬了酒。“喝那么多你没事吧?”曲冰莹摇摇头,沉默地把烟抽完踩灭。她忽然提到钟虹,“你跟人姑娘在一起了吧?”“没,你没听到她说有男朋友么?”
周五,展会在江城新会展中心办,几十个展位不见尾。乔岳西在忙着社交,不见人影。钟虹和来见世面的钟岚落了单,安静站在角落看资料。
周放没话找话说,“曲姐跟我是东北老乡,经历老坎坷了。”
曲冰莹从中科大五年制毕业时,被斯坦福录取。她没去,和当时的男朋友一起来了江大。后来男友提出分手,理由是她在事业上野心太大。
分手后,曲冰莹被头部大厂抢去做研发。干了一年多,招她的上司跳槽要带tຊ她走,主管来游说她顶替上司的位置。她选择辞职,去开天辟地。
钟岚:“牛啊,这不妥妥大女主。”
“可不是嘛”,周放凑她旁边接茬,“当初我犹豫要不要继续读博时,还是曲姐鼓励我,说每个人的时间表都不一样,按自己的步伐来就行。”
钟岚:“我也想读研,但我爸一口反对,说女孩学历高就不好嫁了。跟我们女孩比,就你那点烦恼,自怨自艾个啥。”
钟虹把两人斗嘴当背景音,盯着曲冰莹看,她也很欣赏这样优秀的女生。
她视线里,乔岳西和曲冰莹站一起,很和谐。两人嘴里蹦出的词汇,钟虹都在翻译材料里看过,但她产生了久违的感觉:即使都说中文,也需要翻译。
或者说,她始终在做局外人。
久别重逢的男女,只有女生发展更好时,才会向下兼容男生。男生如果更好,往往只会向上爬。无所谓对错,是不得不接受的人性。
钟虹悄声离开,随人流到讲座厅,在最后一排坐下。听了三个医疗AI的项目后,大屏上出现曲冰莹的名字,推介的是一款AI陪伴软件。
钟虹想起《克拉拉与太阳》里的AF,那就是一款陪伴机器人。
灯光暗下来,曲冰莹拿过话筒上台,自信地开场。标题是「爱终会消失,但AI不会」
“在我们的双盲测试中,有超过90% 的用户都表示情感需求得到满足。”
曲冰莹在介绍完数据后补充,“当代社会,感情关系往往不平等,女性被工具化是常态。但在我们软件中,AI可以达到现实层面无法提供的情感代偿。”
“喔!”
场边有个志愿者女孩叫好,场内很多人都鼓起掌来,在座的男人们却都脸色难看。除了被扎心后无能狂怒,他们从没有更多新鲜的反应。
结束后,钟虹在门外追上她。
“曲总,我可以和你聊两句么?”
“当然可以呀,到外面人少的地方吧”,曲冰莹护她避开路过的人群。
场馆背身处,曲冰莹习惯性摸出烟盒又放回去,“不好意思,这几天太累了。”
钟虹伸手递过打火机。“嚓”,小小一簇火。曲冰莹惊讶地看她一眼,低头双手拢着火凑上烟,吸了一口说,“谢谢”。
“不谢,我只是想和你分享用户体验”,钟虹顿了一下说,“我用过你这款软件。”
曲冰莹挑眉,手夹烟垂下。
“大部分都蛮好的,你们做的非常像真人,但我问他需要我做什么时,他回答说AI没有任何需要,他是来服务我的。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失恋了。”
她痛恨自己的敏感。连死亡威胁都无法关闭的,对情感的体认,庸人自扰。
“谢谢你跟我分享这么宝贵的感触”,曲冰莹把烟按灭,眼神诚恳,“做这个软件,其实有很私人的原因,我一直搞不懂爱这个东西。”
钟虹想起周放所讲,更觉得曲冰莹和乔岳西颇像,有科技精英身上少见的柔软。
“虽然我的最终目标是AI提供一种爱的感觉,但本质只是感觉,不是爱。你有失恋的感受,是因为你希望为对方付出,这种责任感是爱才有的,AI提供不了。”
钟虹被说得混乱。
忽然,曲冰莹电话响。她接起来应了几句便挂断,说是助理来催,有几个其他公司的老板组了饭局聊事情。
她们进去的时候,乔岳西迎面过来。曲冰莹拉他一起去饭局。他从不是面浅的人,爽快答应。
钟虹见他看过来,抢白道,“你快去忙吧,我也跟人有约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赌气。
钟虹真的有安排,她约了老同事许靖文。答应负责Transline,她就会负全责。调研一圈发现,想商业化就得背靠大公司。她知道许靖文有门路。
她们约在一家居酒屋,订了单间。许靖文姗姗来迟,连连道歉后说,“我跳槽了。”
钟虹惊诧地笑了,佩服她的折腾劲。
许靖文道,做翻译的天花板太低,说到底赚的是辛苦钱。跳槽到大集团做管理,虽然压力很大,但容纳得开她的野心。
“集团现在的业务重点在硬件,但投了家子公司做AI的,我可以帮你推过去。”
钟虹道谢,安静听许靖文跟她科普行内规矩。说到一半,许靖文已喝到微醺,定睛看着钟虹问,“怎么突然有搞事业的想法了?”
“人的想法一时一变,而且我只是帮忙”,钟虹给许靖文倒酒,敬她一杯。
“不,你该认真搞,早该回来。”
钟虹笑笑,把酒一饮而尽。
三条街外的临江楼门口,乔岳西在透气,望着江上的画舫,他疲惫地点了根烟。
“还有烟么,给我来一根。”
曲冰莹站到他旁边,从他手里接过烟,一呼一吸,吐出一道悠长的烟雾。她的鼻锋英气,看不笑的侧脸,会觉得很冷。难想象,她方才给每个油腻老登都敬了酒。
“喝那么多你没事吧?”
曲冰莹摇摇头,沉默地把烟抽完踩灭。她忽然提到钟虹,“你跟人姑娘在一起了吧?”
“没,你没听到她说有男朋友么?”
曲冰莹眯眼盯住他,犹豫片刻后开口,“今天和她聊了聊,我有个猜测。”
回去的路上,曲冰莹的话令乔岳西血液奔涌。她说钟虹的男友可能只是AI软件,或者是产生的错觉。这在专业上称为Eliza效应,很危险,可能引发心理问题。
他一路往回赶,给钟虹打的电话无人接听,狂奔到楼下,竟见温苏阳站在出租车边发愁。
车后座的钟虹醉倒过去。温苏阳嘀咕,他还柔弱不能自理呢,怎么把人抗出来。忽然,有人把他拉开。一扭头,乔岳西已把人搂怀里,对司机说,“我来付车钱。”
“不用不用,已经付了。”
乔岳西点头,弯腰捧着钟虹的脸察看。他担心的表情令温苏阳垂了眼,“你带她上去吧,我就不打扰了。”
乔岳西回神,“你知道我们?”
“放心,你藏挺好的,是我眼尖。”
“那她男朋友”,乔岳西顿,刺探地问,“你见过他男朋友吧,觉得他怎么样?”
温苏阳耸耸肩,“我没见过,他和钟虹刚在一起就出国了,但听钟虹说是个很温柔体贴的人。”
“所以他一直只活在钟虹说的话里?”
乔岳西听到钟虹嘤咛,才发觉自己手攥紧了她。见温苏阳困惑的表情,他低声说只是问问。
温苏阳轻叹,拍拍他的肩,“至少我不站任何人,我只站真爱~”
乔岳西愣,怀里的钟虹往下掉。他立刻搂好,和温苏阳道别,小心翼翼地带进楼。
到六楼门口,他遇到难题。门上是出租屋通用密码锁,之前都是钟虹开,他从没窥探过。此时问她,她抬起头望着他不作声,忽然凑到他耳边,带着酒气的一个“你”,又晕过去。
乔岳西只好先猜她生日1008,再猜今年年份2024,还有最常见的1234,全都错误。
他苦思冥想,想起高中时,有一次发现她邮箱密码是joe0801. 她说因为设自己相关,太容易被想到。鬼使神差,他按下自己的生日0801,只是试试。
叮铃铃,锁开了。
乔岳西手像被烫到一样弹开。钟虹在他怀里动了动,他下意识吻住她,深到绝对能堵住她的话。很怕她会说,只是习惯设这个密码懒得换。
长时间没动静,锁又关上。
乔岳西立刻再按一遍去确认,确认终于找到一点点,钟虹心里有他的痕迹。
叮铃铃,密码再次成功。
他没出息到一瞬潸然,手在抖。
0801,请其他生在这一天的人,帮忙换个生日,让这个密码只属于他。
乔岳西几乎整夜没睡。
心情太复杂,为她可能没有男友而惊喜,又为她可能重度臆想而焦虑。他在床边席地而坐,下巴抵床单,和她睡着的脸齐平。在她翻身过来的瞬间,他再一次吻上去。
转天自动醒来时,才七点,钟虹还在睡。他蹑手蹑脚地出门去食堂,把已经出锅的早点买个遍,回去路上暗自演练,等她睁开眼,第一时间确定她没有男友,她还喜欢他。
乔岳西用力抿嘴,压不住笑。
迫不及待地回到楼门口,他见有人在等进门,阳光灿烂地说,“我帮你刷卡吧。”
看清对方的瞬间,乔岳西愣住。
“乔岳西?我应该没认错吧。”
对方也很惊讶,笑着冲他伸出手,“我范锐,之前一直有跟你联系,没想到这么巧。”
乔岳西回神,热情地握手问好。
他是一年前通过曲冰莹认识范锐的,拿到了他的邮件地址。开始做火灾救援的毕设后,他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联络。没想到范锐专业知识过硬,眼界和素质也高,可谓敬重的学长。
寒暄几句后,乔岳西把范锐往楼上领,“学长,你在这楼有朋友?”
他们人已在五楼tຊ,楼上开门声响起。
“我女朋友刚好住这栋六楼”,范锐抬头,见上面冲出门的钟虹,露出微笑。
钟虹低头看着两人,觉得都是幻觉。
乔岳西脑子里循环一句:靠,她这男朋友还真是个大活人。